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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五章 『威尔海姆·范·阿斯特雷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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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族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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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来谈谈威尔海姆·托利亚斯这号人物吧。

威尔海姆是露格尼卡王国的地方贵族,托利亚斯家的三男。

托利亚斯家是历史悠久的世家,其领地在王国最北、紧邻古斯提克圣王国的国境线。话虽如此,以武士之家名满天下都是过去的事,威尔海姆出生的时候,这个家族就只是个领地小、领民少的弱小男爵家。

老实说,不过就是没落贵族的一个例子。

跟哥哥们的年龄差距很大,所以威尔海姆的成长过程没有继承家业这障碍。而且跟哥哥不同,欠缺当文官资质的他,与剑的相遇可说是为他揭示了未来之路。

装饰在宅邸大厅的剑,是过去托利亚斯家在王国留下武名时的痕迹,对现在的托利亚斯家而言就只是观赏用的宝剑而已。

那个契机,威尔海姆也不记得了。

连整把拿起都没有,就直接把宝剑拔出鞘,被那钢铁的美丽给吸引。只有这瞬间记得清清楚楚。

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擅自拿著宝剑,跑到后山从早挥到晚。而这也成了每天的例行工作。

第一次碰到剑是在八岁,到已经习惯剑的重量和长度、手脚长长远离拙样的十四岁时,威尔海姆成了领地内最厉害的剑士。

「我要去王都,加入王国军。我会在那成为骑士。」

只要是男孩子都会有过的念头。留下这样的梦话后就冲出家门,也是在十四岁的时候。

契机是在暴风雨的夜晚,跟大哥起口角。一心练剑,跟领地的坏孩子结伙耍流氓的威尔海姆,被哥哥骂:「未来想做什么?」

挥剑,实际感受到自己变得强大。仅是如此便觉得欢喜。

面对毫无未来展望的弟弟,哥哥的说教十分严苛。正确言论一直堆积,被讲到词穷的威尔海姆冲出家门前,说的就是前面那番话。

还有针锋相对以及约定俗成的「哥哥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结果就是威尔海姆只拿了一点钱和剑就离家出走了。

预料之外的启程,但前往王都的路途都平安无事。

意气风发地抵达王都后,威尔海姆快步前往王城,拍打能让自己以王国军士兵名留历史的大门。

以现在的时代来说,这种做法只会让他被视为想通过王城大门的不法之徒,等著他的当然是闭门羹。

可是在当时,王国以国土东部为中心,正与亚人族联军打内战——亚人战争拖得又长又久,志愿兵不管招募多少都不够。

而这时,有个多少会使剑、推销自己的少年现身。因此威尔海姆受到热烈欢迎,毫无障碍地就加入王国军。

然后,在与挫折和辛劳无缘的情况下,踏上初征之路。

在那里,少年头一次知道名为现实的墙壁。在故乡无人出其右的剑术,不适用于战场上有实力的人,被自己的有勇无谋和自恋给击垮。

那是任谁都会品尝到、因为年轻而有的挫折以及初征的洗礼。

——没错。本来任谁都会这样。

但是,威尔海姆的剑术造诣,在这个时间点就已经轻松凌驾不知实战的十五岁年轻人的领域。

「什么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在初征就做出亚人死尸山,把剑插在上头的少年兵。

那模样,令每个人都不禁对他染血的未来感到畏惧。

威尔海姆不寻常的剑力,是在故乡日日挥剑锻炼出来的。

从早到晚,直到精疲力尽之前都持续挥剑。这样的日子从八岁持续到十四岁,六年来从未间断。

即使加入王国军,只要时间允许就奉献给剑的生活也没有改变。

同个部队里头有一、两人关照这样的威尔海姆,但他挥开他们的手,在少年蜕变为青年的岁月里都埋头练剑。

不曾被现实挫败,但对自己也不满意,威尔海姆就这样带著难以处理的郁闷感情,在战场上持续挥剑。

用剑割开他人的肉体,沐浴在鲜血中,证明自己比被夺去性命的对手还要强——他只知道在这瞬间萌芽的昏沉喜悦。

他的高超剑术广为人知,没有受封为骑士的乡下剑士,不知不觉成了在王国军和亚人联军口中的「剑鬼」。

驰骋战场,只在砍人时会笑的剑之鬼。

——那名字成了畏惧和嫌恶的代名词,不管是敌人还是同伙都避开他的存在。

立下无数功绩,但骑士授勋一事从未找上威尔海姆。

跟其他人合不来,毫不享乐一味练剑,在战场上又不顾伙伴自行大闹肆虐,冲进敌阵开出血花后又回来。

——这样的存在,根本不符合骑士这样的光荣称号。

正因为在自古就崇尚骑士道精神的王国,因此不管对国家做出多伟大的贡献,威尔海姆始终被视为异类,不断被旁人疏远。

然而,他本人也没有想过要改变这样的状况。

像名骑士往荣誉攀升,和他人竞赛灵魂的高洁,这些他从未想过。

战争就是有人会死,血流成河,性命溃烂。

对那感觉乐在其中的自己不适合当骑士,要是当了骑士就不能享受那感觉的话,自己才不要去当呢。

对战斗的扭曲渴望,长期侵蚀威尔海姆这名青年的心。

而这样的生活出现破绽是在他十八岁——加入王国军三年,「剑鬼」之名在军中无人不晓的时候。

2

——一头美丽红色长发,侧脸漂亮到让人心头颤抖的少女。

那是战线持续扩大,即使拒绝依旧被勒令从前线回到王都、强迫休假时发生的事。

脱离蔓延血腥、火药和死亡气味的战场,时间多到没处花的威尔海姆一手拿著爱剑穿越城门,前往王都城邑。

冲出老家时,带出家门的托利亚斯家宝剑早已破破烂烂,但相伴十年来还是这把爱剑用得最顺手。也不是没用其他的剑,但要埋头互夺性命的话还是这把剑最棒。

威尔海姆的身影,走向城邑里头一个人影都没有的通道。

目的地是王都角落,在开发途中被放弃的荒废区块。

王都城邑是由贵族街、商业街,然后是平民街相连而成,原本开发中的地区是要延长这些区块,但很久以前作业就中断了。目前也没有要重新开发的迹象,据说在现在的内战结束前都将维持原样。

「————」

早上的开发区毫无人气,就算有,也只有基于不良目的而把这里视为地盘的鼠辈。稍微散发一点剑气,就立刻鸟兽散的小人物。

连这些不法之徒,对于每逢假日就来开发区专心挥剑的「剑鬼」也感到畏惧,最近都不会随便接近。

「哼,这样正好。」

不在王城练兵场,而是在城邑挥剑,是因为听不到烦人的声音,可以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

威尔海姆的锻炼,不冀求与他人剑锋相对。

他和脑子里想的剑士面对面,以猛然抽出的钢铁迎击。自幼持之以恒的修练,都是在和对当时的他而言最强大的敌人交锋。

然而,最大的敌人总是——

「眼神太凶狠了。」

被杀意涂满的瞳孔,和疯狂扭曲的嘴角。

和他交锋,有著虚无眼神的剑士,就是每天早上在镜子里头看到的自己。

——对威尔海姆而言,最大的敌人总是自己。

这不是精神论,而是根据讲究实力的现实看法。

在战场上敌对,就意味著互夺性命。除了要能在赌上生死的战场持续存活,再来就是至今的战场上从未有超越威尔海姆的强者。

既然如此,视为劲敌交锋的对象,不就只有怎么杀也杀不死的自己了吗。

所以威尔海姆假日都会到能够独处的地方埋头与自己跳剑舞。

不断重复在现实中当然不可能实现的白刃战。唯有这样,才能确实感受到自己活著的意义——

「唉呀,对不起。」

那一天,闯进「剑鬼」世界的异类,是名貌美的少女。

挥剑,与自己相杀——为此而涉足开发区的威尔海姆,察觉到有人先来而停下脚步。

平常,威尔海姆利用的是开发区最里头的空地。踏足地比较平整,宽敞度也没话说的绝佳地点——可是,却有个异类就坐在威尔海姆平常休息的地方,朝著这边歪了歪小巧的脑袋。

「这么早就有人来这呢。来这个地方——」

「————」

少女微笑,朝威尔海姆出声。

但是,威尔海姆却以剑气作为回礼,想要赶走她。

就跟平常驱赶碍事虫子的感觉一样。普通人一被剑气打中就会拔腿快逃,就算是同行,察觉到威尔海姆的能耐后也还是会快速离去吧。

但是,那名少女无动于衷。

「……怎么了吗?好恐怖的脸。」

她若无其事地挡开威尔海姆的剑气,接著这么说。

感到焦躁的威尔海姆咂嘴。

剑气不管用的对象——代表是跟武术完全无关的人。

如果是会稍微施暴的人,就会对自己的剑气有所反应。

但是,对与暴力无缘的人来说,就只是单纯的威压。视对象而定,也有只是眯起眼睛就承受威压的人。

眼前的人物,很明显就是后者中的后者。

「女人,大清早跑到这种地方来干嘛?」

面对女子的视线依旧黏著自己一事,威尔海姆口出恶言。

「嗯——」少女轻轻振动喉咙回应。

「是很想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不过那样讲有点太坏心了。毕竟你生著一张不喜欢人开玩笑的脸。」

「这一带很多不法份子。一个女人家闲逛很危险。」

「唉呀,你在担心我吗?」

「我也有可能是那些不法之徒喔。」

讽刺地回应少女的幽默,威尔海姆敲响剑柄主张武器的存在。

但是,少女对他的举动正眼都不瞧一眼,反而指著后面说:「你看——」

坐著的少女指向倚靠的建筑物的后头。威尔海姆站的位置看不见,只能皱眉,结果她招手。

「我不是很想看……」

「没关系啦。过来过来。」

像哄小孩一样的口气让威尔海姆脸颊痉攀,但还是让自己镇静下来到少女身旁。和坐在高处的少女并肩,探出身子往建筑物后头看。

「————」

是一片被早晨朝阳照耀的黄色花海。

「这区块不是很久之前就停止开发了吗?我想说不会有人来,就撒了种子。为了看结果才来这的。」

少女压低音量,像在对无言的威尔海姆坦白秘密。

每天都来这里,却从未注意到这片花海的存在。明明只要稍微伸长身子,放宽眼界的话就看得到。

「你喜欢花吗?」

少女问还是没开口的威尔海姆。

脸转向她,凝视露出微笑的脸庞。然后——

「不,我讨厌。」

扭曲嘴巴,低声回答。

3

——在那之后,少女和威尔海姆常常相遇。

假日,一大早前往开发区,她却比威尔海姆先到那个地方,一个人吹著风安静地看著花海。

然后,察觉到威尔海姆来了——

「你喜欢花吗?」

就这样问他。

摇头否定,为了忘记她的存在而专心挥剑。

汗流浃背,与自己的相杀结束后抬起头,就会看到她还在那。

「你还蛮闲的嘛。」

最后一定会朝她丢这句讽剌话。

慢慢的,对话时间一点一点增加。

原本只在练剑后对话,后来挥剑前也会稍微交谈,挥剑后的对话时间也稍微拉长了。

接著,前往那地方的时间变早,有时还比少女先站在花海前,听著她懊恼地说:「哦,你今天真早呢。」然后冲著她笑。

——在互报姓名之前,这样的邂逅应该有三个月之久。

特蕾希雅。报上名字的少女吐吐舌头说:「现在才讲。」

回报姓名的威尔海姆则是说:「我之前都在心里叫你花女咧。」结果惹得她鼓起脸颊。

知道名字后,变得稍稍会去问对方的事。之前都是聊些无关紧要的话,但之后开始慢慢改变。

有一天,被特蕾希雅问为什么要挥剑。

威尔海姆毫不多想,直接回答:「因为我只会这个。」

还是一样,回归军队后,血腥的日子依旧欢迎威尔海姆。

与亚人的内战与日剧烈,钻进用光魔法的对手怀中,从胯下割开到下巴。每天都淡淡地重复这些作业。

奔驰,破风,冲进敌阵割下大将的首级。一手拿著割断脖子的剑回到自己的阵地,沐浴在混有称赞和畏惧的视线中,吐气。

突然,注意到在这个战场,脚下有一朵被血染湿却还迎风摇曳的花朵。

不自觉发现,自己会留意避免践踏到花。

「你喜欢花吗?」

「不喜欢,讨厌。」

「你为什么要挥剑?」

「因为我只会这个。」

和特蕾希雅的既定对话——讲到花的时候,威尔海姆可以笑著回应。可是讲到剑的时候,理所当然的台词不知不觉带著痛苦。

为什么挥剑呢?

我只会这个。想到停止思考的那些日子。

认真去寻找这问题的答案,威尔海姆回到第一次握剑的那一天。

那时候,剑在威尔海姆的手中,还不知道浴血的感觉。

毫无阴影的刀身,澄澈的钢铁映照光芒,自己在想什么呢?

那一天,陷在找不到答案的思考漩涡中,走到跟平常一样的地方。

脚步沉重,一想到要跟等在目的地的少女面对面就感到忧郁。

这可能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烦恼。

什么都不想就行,一直挥剑不就好了吗?

在做出这么武断的决定时。

「——威尔海姆。」

先抵达的少女回过头来,微笑著呼唤自己的名字。

——突然,灵魂被动摇了。

双脚停止,无法忍受涌上来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自觉袭向威尔海姆,像要压烂身体。

扔弃一切到达「专心挥剑」这个结论,停止思考被搁置不理的所有东西都喷出来了。

不知道理由。连有没有契机都不明确。一直往上盖的堤防被追上,突然就迎接溃堤的瞬间。

为什么挥剑?

为什么开始挥剑?

剑的光芒,剑的强大,以剑刃而活的勇敢,我憧憬这些。

这些都是理由之一。虽然都是理由之一,但起头应该是不一样的。

「哥哥们办不到的事,必须由我来完成。」

挥剑这档事,哥哥们是彻底生疏。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守护那个家,想要帮上他们的忙,所以才用不同的方法来探索保护托利亚斯家的方式。

就这样,被剑的光芒和强大给吸引。

「你喜欢花吗?」

「……不讨厌。」

「你为什么要挥剑?」

「因为我……只想得到这种保护的方法。」

在那之后,那个既定对话就不曾再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丢出话题的状况变多。回过神来,比起挥剑,前往那儿的目的变成见特蕾希雅。

原本应该要专心练剑的地方,让一直没在活动的脑袋旋转,变成了并非挥剑,而是聊天的地方。

在战场的「剑鬼」开始改变,也是那个时候。

至今都是只身冲入敌阵,热中收割首级的战斗方法,不知不觉变得开始有了如何减少我方损害的念头。

比起杀敌,优先掩护我方的姿态,使得周围看待他的目光自然改变。

从态度恶劣时就不断接触威尔海姆的战友,对他的变化感到喜悦,同时内心百味杂陈。

——被人叫唤,和自己叫人的情况也变多了。

至今完全无缘的骑士授勋话题出现,也变得稍微有受封的打算。

得到相称的名誉,内心也开始有了荣誉感。

「上头提到授勋的事,我成为骑士了。」

「是吗?恭喜。离梦想更近一步了呢。」

「梦想?」

「你是为了守护才握剑的吧?骑士都是为了守护某个人而生的。」

在想要守护的东西里头,威尔海姆察觉那抹笑容深深烙印在其中。

4

时间又过去。

成为骑士,在军中接触的人增加,听到的情报也自然增加。

严重的内战宛如泥沼,各地的战线战况都时好时坏。威尔海姆也一样

,不只胜战,也经验过好几次败战。

每次都焦急地要保护剑所能及的范围内的人,即使如此,碰不到的领域发生的事却叫人懊恼。这样的日子不断持续。

——战火烧到托利亚斯家领地。会听到这消息单纯是偶然。

在军中交到的新朋友,偶然把这件事传到威尔海姆耳中。

原本内战是以国土东部开始,现在战火已经扩大到北方的托利亚斯领。

——没有命令。

以受封骑士的立场而言,是不得忘记对王国的忠诚,做出擅自之举。

但是,对初次握剑时的初衷再度回到心中的威尔海姆而言,那样的障碍毫无意义。

赶回怀念的故乡,但那儿已经因为敌军进攻化为火海。

离开超过五年的光景,眼熟的景色逐渐褪色的现实,令威尔海姆拔剑,放声冲进血雾中。

砍倒敌人,踏过尸骸,叫到喉咙嘶哑,浑身溅满血。

寡不敌众。这里是没有援军,原本战力就很弱的领地。

跟与战友一同挑战的战场不同,威尔海姆只有一人,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

被迫体会到只凭一己之力战斗会有何种下场,然后负伤再负伤——终于不能动弹。

自己也倒进堆起来的尸体上,即使如此,无止尽的敌军依旧蜂拥而至,威尔海姆理解到死亡已迫在眉睫。

跟著自己南征北讨的爱剑掉在旁边,但手指已经没有举起它的力气。

闭上眼睛回想这一生,里头只有一直在挥剑的自己。

多么寂寞,又一无所有的人生。

正要这么下结论的一瞬间——途中接二连三冒出人们的脸。

双亲,两个哥哥,在领地一起恶作剧的损友,王国军里的战友和上司——最后出现以花海做背景的持蕾希雅。

「我……不想死……」

为剑而生、为剑而死的路是自己的心愿。本来以为是这样。

但实际上像这样将一切全交给钢铁的生存方式,原先期待的生命终结来到眼前时,袭击威尔海姆的就只有难以忍受的寂寥感。

但他那沙哑的最后遗言,被他砍死许多同伴的敌兵可不允许。

超乎人类体格的大块头躯体,毫不留情地举起大剑朝威尔海姆挥下——

「————」

——这时,迸发的斩击之美让自己这辈子永生不忘。

剑风呼啸,每次吹过都切掉亚人族的手脚、脖子、身体。

喧嚣乘著敌势如怒涛扑来,但冲过去的银闪却比那还快上几倍,随随便便就量产死亡。

在眼前上演的,是宛如恶梦的光景。

血花飞洒,连临终前的痛苦都没有,亚人的性命被接连收割。

淋漓尽致的斩击让被砍的当事人都不知道,生命灯火就这样被无情吹熄。

那是残酷之举,还是慈悲为怀?已经无人知晓。

要说知道的,就只有一件事。

——那样的剑之领域,自己这辈子永远都到不了。

自己毫不吝惜地将不长的人生大半都奉献给挥剑的生存方式。

正因为威尔海姆是这样的人,才能清楚理解眼前的剑技有多么高超。

也理解到那是没有才能的自己绝对到不了的领域。

假如威尔海姆在故乡生出的是血雾之谷,那眼前扩展的就是血海。堆积的尸山高度,也根本不能比。

在侵攻托利亚斯领地的亚人族被歼灭之前,银闪之舞都没有停止。

望著压倒性的杀戮,被迟来的王国军同伴们扛起。即使被问还好吗、治疗伤势,威尔海姆的目光都离不开那身影。

不久,摇晃细长剑身,剑士悠然离去。

发现对方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战栗贯穿威尔海姆。

伸出的手,碰不到远去的背影。

威尔海姆碰不到的,绝对不只物理上的距离。

「剑圣」的异名,及本人的名字,都是在回到王都后才听到。

剑圣之名取代剑鬼威尔海姆,开始在各地闻名,也是在同个时候。

「剑圣」——那是过去斩杀为世界带来灾厄的「魔女」的传说存在。

被剑神所爱的男子的加持,如今也存于一族的血统,被代代相传的族人继承并持续诞出下一代的超越常人者。

这一代的剑圣之名之前尚未公诸于世——但也只到那时。

5

战伤痊愈,前往老地方是在几天后的事。

握著爱剑,平静踩踏地面,威尔海姆前往花田。

——她应该在那。带著这股确信。

然后确信成真,特蕾希雅也是老样子坐在同个地方。

「————」

在她回过头来之前,威尔海姆先拔剑冲了过去。

画出半圆的剑刃割下她的头之前——剑尖被两只手指给夹住。

惊叹卡在喉咙,威尔海姆的嘴边浮现凶恶笑容。

「真屈辱。」

「……是吗。」

「你一直在笑我吧?」

「————」

「回答我啊,特蕾希雅……不对,『剑圣』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亚!!」

用力夺回剑,再度砍过去,她却以轻盈到连头发都没乱的动作避开。

被舞动的红发吸引目光,紧接著脚被绊倒,连受身都来不及就凄惨倒地。

剑鬼之刃,完全碰不到连把剑都没拿的剑圣。

无可奈何的墙壁,无计可施的差距,横亘在两人之间。

「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砍了几次,每次都遭受反击后,威尔海姆被打倒。

爱剑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抢到手中,还被剑柄殴打,不知何时到了连一步都动不了的地步。

好远。还有好弱。碰不到。远远不够。

「露出那种表情……别给我用那种脸握剑啊……」

「因为我是剑圣。我本来不了解握剑的理由,但后来了解了。」

「什么理由……!」

「为了守护某个人而挥剑。我认为那很不错。」

——喜欢看花,找不到握剑意义的特蕾希雅,是威尔海姆给了她握剑的理由。

正因为比任何人都强大,剑技无人能及的她,反而没有理由。

「你,给我等著。特蕾希雅……」

「————」

「我会从你那抢走剑的。谁管你被给予的加持还职责。不要瞧不起挥剑……不准看轻剑刃、钢铁之美,剑圣……!」

女子远去的背影,没有停留。

被留下的,就只有朝为剑所爱的剑圣述说剑之美的愚蠢之鬼。

在那之后,两人再也没在那儿相遇。

6

剑鬼从王国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剑圣的威名震响军中。

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彷佛体现这句话的特蕾希雅,转眼间就扭转了内战的战况。虽说只是个人,但其武勇已经超出个人领域,威震八方的「剑圣」异名对知晓过去传说的亚人们而言根本是绝望。

内战结束,是「剑圣」在战场出没后两年。

亚人联军的干部被铲除,和平协议透过彼此的现任领袖举行会谈讨论,至少持剑者的战争宣告落幕。

为了庆祝长久的内战告终,王都举办一场虽小但华丽的活动。

在仪式中,预定要颁发好几枚勋章给美丽强大的剑圣。

为了亲眼一睹红发「剑圣」特蕾希雅的英姿,国人前往王都,狂热地包围住结束漫长艰苦的战争之英雄——一名少女。

——就在此时,剑鬼翩然现身,斩断那股狂热。

面对手持出鞘之剑的狂徒,以及不寻常的剑压,警备士兵们个个紧张不已。

但是,制止他们走到前头的,就是仪式的焦点·剑圣。

两人简直像商量好似地登上舞台,持剑对著彼此。

红色长发在风中摇曳,与入侵者正面相对的少女姿态,任谁都为之屏息。

其站姿美丽洗炼,与剑合一的样貌用尽笔墨也难以形容。

相较之下,与剑圣对峙的人物,其剑气是多么惹人生厌。

披著的褐色上衣和底下的肌肤,贴著乾透的雨水和泥巴。手上的剑跟剑圣握的仪式用圣剑相比寒酸万分。唯一有装饰的剑身已经坑坑巴巴,上头还有咖啡色的铁锈。

与两人在同个舞台上、坐在后方的国王,制止想要为剑圣打气的骑士们。大家都收紧下颚,扼杀声音,等待剑圣的剑刃一闪。

开始来得十分突然,在大部分的人眼里两人看来像是消失了吧。

挥舞的剑刃互相咬合,高亢的撞击声穿越观众之间。

闪光与钢铁声响形成连锁,卷起风,两道影子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在舞台上飞舞。

目击这光景,在愕然失声的人们心中来去的,就只有被压倒的庞大感动。

攻守以迅猛之势交替,站立的位置从地板换到墙壁又换到空中,于此同时两名剑士都在重叠剑刃。那模样,甚至有人看到流泪。

听著合奏的钢铁声响,只能为震撼本能的壮烈如痴如醉。

人类,原来可以臻于如斯领域。

人与剑,可以给予他人美妙的感叹到如斯地步。

剑戟交错,短兵相接,刀刃闪烁,几度互弹。

然后终于……

「————」

褐色剑刃从中间折断,前端旋转飞舞至天空。

然后,剑圣手中的仪式用剑——

「是我…」

「————」

「是我赢了。」

圣剑落地出声,折断的歪斜剑身正抵在剑圣的咽喉。

时间在那时停止。所有人都领悟到。

——剑圣输了。

「比我弱的你,已经没有持剑的理由了。」

「我要是不拿剑……有谁……」

「你挥剑的理由由我继承。你就当我挥剑的理由吧。」

拨去上衣的帽兜。

褐色污渍底下的扑克脸,正瞪著特蕾希雅。

面对威尔海姆这样的态度,特蕾希雅轻轻摇头。

「好过份的人。把别人的觉悟和决心全都糟蹋了。」

「那些被糟蹋的一切,全都由我继承。你就忘记自己曾握著剑,悠哉地……对了,种花吧。边种花,边在我后头安稳过日子。」

「在你的剑的守护下?」

「对。」

「你要保护我?」

「没错。」

手贴著抵著自己的剑腹,特蕾希雅往前一步。

在近到呼吸碰得到彼此的距离,两人相望。

蓄积在湿润双阵中的泪水,沿著特蕾希雅的微笑滑落。

「你喜欢花吗?」

「变得不讨厌了。」

「你为什么要挥剑?」

「为了守护你。」

彼此的脸靠近,距离缩短,最终消失。

接触的嘴唇分离,特蕾希雅红著脸,偷偷看威尔海姆。

「你爱我吗?」

「——知道就好。」

背过脸,粗鲁地断言。

顿时,原本看剑舞看到著迷的人们回过神,卫兵一齐涌过来。

看到冲过来的士兵里头有熟悉的面孔,威尔海姆耸肩。

他那样冷淡的态度,惹得特蕾希雅鼓起脸颊。

彷佛回到在那个老地方,两人看著花田相视而笑的曰子。

「有些事还是希望能听人亲口讲出来啦。」

「呃——」

抓抓头,难为情地皱著眉头,最后无可奈何的威尔海姆回过头,在特蕾希雅的耳边说:

「等哪天有那个心情的时候。」

就用这句话带过他的害臊。

【插画213】

7

——闪耀的宝剑轻易地割开宛如岩石的外皮,掀起一阵风。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彷佛追在边吶喊边冲剌的老剑士后头,从生成的剑伤喷出的鲜血逐渐将天空染为朱红。

满身疮痍的姿态。

左手看起来就像要自连接著肩膀的地方掉下来了,濡湿全身的血液有白鲸和自身的血,混合起来变成暗红色。

在仅少的时间内,治愈魔法的效果顶多只能止住伤口出血以及恢复些许体力。被吩咐一定要静养的重伤状态,依旧没有改变。

但是,看到现在的威尔海姆,有谁能嘲笑他是濒死的老人家。

看他双眼的光彩,看他奔驰的有力步伐,看他使出的高超剑技,听到响彻四周的吆喝,被他灵魂的光芒吸引,有谁可以讪笑这名老人的人生总结呢。

剑刃奔腾,白鲸惨叫,挣扎的庞大身躯在剧痛下颤抖。

魔兽被压在大树底下动弹不得,而驰骋在它背部的剑鬼之刃毫无踌躇。从头部前端刺入的斩击划过背部,直达尾部,落地后又割开下腹朝著头部跑回去。

一剑——又长又深的锐利银闪绕了一圈,将白鲸一刀两断。

白鲸跳动,然后静止。剑鬼再度站到白鲸的鼻头。

甩动染血的剑,剑鬼的眼神和白鲸的单眼——两个宿命交错。

「我不打算骂你为恶。对野兽诉说善恶之理是没用的。我跟你之间,就只存在著强者消灭弱者的生死之理。」

「————」

「睡吧。——永眠了。」

最后留下小小的叫声,白鲸的眼睛失去光彩。

巨大身躯失去力气,落下的身体和滴落的鲜血发出地鸣和红色浊流。

感觉著流到脚底的血流触感,任谁都没法说出一个字。

寂静降临鲁法斯街道,然后——

「结束了,特蕾希雅。终于……」

站在不再动作的白鲸头上,威尔海姆仰望天空。

手中的宝剑掉落,用空著的手掩面,失去剑的剑鬼颤抖地说:

「特蕾希雅,我……」

用沙哑的声音,喊出从未稀薄的爱意。

「我爱你——!!」

那是只有威尔海姆知道,曾经没说出口的爱语。

直到失去心爱之人的那一天,都不曾化做语言的积年情感。

过去被她问到时,本来应该要告诉她的话,隔了几十年的岁月,威尔海姆终于说出口了。

在白鲸的尸骸上,放掉剑的剑鬼泪流呼喊对亡妻的爱。

8

「——在此,白鲸沉没了。」

凛然的声音平稳地在平原的夜中响起。

听到那声音,说不出话的男人们抬起头。

他们的视线,倾注在跨著白色地龙,从容向前的少女身上。

绿色长发散乱,在激战中所受的伤使得身上的装饰一类惨不忍睹,自己的血染脏了脸庞,外表看上去实在不太光采的人物。

可是少女的姿态在他们眼中,却比先前的任何时候都还要闪耀。

假如灵魂的光辉决定一个人的价值,那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

在骑士们的视线中抬起头,威风凛凛的少女深深吸气。

因为出借了宝剑,所以现在的库珥修并未持剑。

因此她举起拳头伸向天空,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握紧的手。

「活了四百年之久,持续威胁世界的雾之魔兽——由威尔海姆·范·阿斯特雷亚成功击杀!!」

「——哦哦!!」

「这场战役,是我们赢了——!!」

由主君高声宣告胜利,幸存的骑士们放声欢呼。

雾散的平原,再度恢复成夜晚。

月光以应有的夜晚之姿,普照地面上的人们。

——横跨数百年的时光,白鲸战在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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