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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第三章『贝特鲁吉乌斯曾笑开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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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族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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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再度回到一百年前的森林,一名少女所挑战的「试炼」里。

「担任魔女教的大罪司教,掌管『强欲』的雷古勒斯•柯尔尼亚斯。」

──笑著报上名号的青年,身上散发的气息完全就是「异质」本身。

乍看之下站著不动,也没做出任何威胁之举,浑身都是破绽。双眼洋溢著与警戒无缘的从容和傲慢,看起来就是没想过危险会找上自己的表情。

这要是在平时,又是在坚固城墙内的话,倒也没什么问题。可是青年是不请自来的客人,面前是眼神凶狠、敌意高涨的佛尔特娜。

在这种状况下还能贯彻那种态度,已经不是从容,而是看不见现实了。

但是,男子──雷古勒斯就是异质到能够强迫他人认同自己的存在。

而且,他自称的头衔连爱蜜莉雅都有印象。

『魔女教、大罪司教……是攻击宅邸和阿拉姆村的人……!』

对罗兹瓦尔宅邸和阿拉姆村不利,导致村民们到「圣域」避难的契机──大罪司教据说是率领魔女教的干部职称。其中一名大罪司教视爱蜜莉雅为敌,他们也是害得雷姆陷入沉眠的仇人。

『那种人,为什么会到这森林……』

「──雷古勒斯•柯尔尼亚斯司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爱蜜莉雅现在产生的疑问,由过去站在森林里的裘斯高声问出口。他的表情严厉,面对年幼的爱蜜莉雅和佛尔特娜时的亲密已消逝无踪,简直判若两人。

「这座森林和这件事,除了我以外的人都不得接触,不是已经订下这个约定了吗!」

「约定?那是你自己擅自说好擅自决定的协定吧。用那个强迫他人服从,你以为你是自觉了不起的呆子精灵吗。强加意愿又限制人想法,侵害我的身心也该有个限度。」

「这不算回答!要是对协定不满,就在教会商量啊!你来这里露脸干嘛!应该说,你是从谁那儿得知这里的……」

怒上心头的裘斯,和不高兴的雷古勒斯似乎认识。但是彼此之间毫无好感,对话里头更是没有一丝妥协。

可是──

「──这是我下的令。」

突然有宛如银铃的柔和女声介入两人的对话。

那道声音,令过去与现在、聚集于现场的所有人都各自有反应。

裘斯的眼中冒出战栗,佛尔特娜的双眸盈满怒意,年幼的爱蜜莉雅在母亲的怀中泪眼婆娑,雷古勒斯的嘴唇露出不祥的凶笑。

而观察「过去」的爱蜜莉雅惊愕屏息,艾姬多娜只是闭目。

──穿越群树之间现身的是一名少女。

站到与爱蜜莉雅他们对峙的雷古勒斯身旁,停下脚步的少女──美得会令人忍不住颤抖不停,心生畏惧。

晶莹剔透的白金长发闪耀生辉,简直就像具体的阳光沿著纤细的肩膀朝背部生出一道光芒瀑布。镶有长睫毛的双眸有著禁锢世界的深蓝,过度端正的容貌完全诠释出所有人对「美」的概念。

娇小细致的身体让人担心被风吹到的话会不会怎样。全身上下就只裹著一块布,却梦幻到让人能够理解唯有那块布方被世界允许触碰她的裸肌。

假如,真的是假如,美丽可以杀人的话,那她就是那种「美」。

「怎么了吗?罗曼尼康帝司教?」

足以成为死因的貌美少女,歪头道出朴实的疑问。

光是道出问题的嗓音,仅那不经意的一瞥,就构成少女将时间用在自己身上的事实,带来的幸福感足以让常人的心脏停止跳动。

任谁一眼都能理解──她是不该存于世上的危险存在。

「为、何……为何您会在此……雷古勒斯•柯尔尼亚斯!为什么带这位大人来!?」

难以抗拒体内膨胀的冲动,但还是试图抵抗的裘斯咬牙切齿。渗血的抗拒行径,令雷古勒斯打心底厌烦地嗤之以鼻。

「你说是我带来的?我说啊,这种严厉指控叫我意外。我最讨厌被别人强迫做事,你是知道的吧?会一起行动是大人本人的意思。不要什么都怪在我头上,你是恨我还是怎样?」

「柯尔尼亚斯司教,他也是一头雾水。就别太苛责他了。」

这种规劝的话就算触怒了雷古勒斯的神经也不奇怪,但他却是恭敬弯腰服从,嘴角还愉悦地上扬。

让这名凶人雷古勒斯做到这种地步的异常性,已经是笔墨难以形容。

「这样子……这样子不会太、太过残忍了吗,潘朵拉大人……!」

裘斯说话断断续续,少女则是嫣然微笑。

那微笑带来的幸福感,足以匹敌被世界祝福的感受。被称作潘朵拉的少女原谅包围自己的一切,以这样的包容力回应世界。

她摊开纤纤玉手,做出像是拥抱的动作。

「好啦,把钥匙和封印交到这。──为了成就我们魔女教的夙愿。」

「潘朵拉──!?」

少女的平稳宣言和佛尔特娜的厉声吶喊重叠。

把年幼的爱蜜莉雅护在身后,怒吼的她周围发出蓝色光芒。光芒变成又长又大的冰柱,数量多到埋没视野,所有矛头全数指向潘朵拉。

「唉呀。」

「给我死在这儿,向我哥哥他们道歉!?」

魔法毫不留情地刺向发呆的潘朵拉。

每一根都粗如手臂的冰柱,以迅猛之势射向她。锐利的尖端刺向迟钝少女的脸,碎散的冰块将森林染为白色。

「就这样──给我消失吧──!?」

震怒到漂亮脸蛋扭曲的佛尔特娜,为眼前残酷闪耀的光景划下休止符。剖开森林天空、坠落的巨大冰块直击潘朵拉──在大地刺出一道冷彻心扉的墓碑。

壮烈的景致,不只年幼的爱蜜莉雅,连现在的爱蜜莉雅都发不出声。

就算是藉助帕克的力量,自己有办法使出可以匹敌母亲的魔法吗?不是轻视佛尔特娜,她的战斗力真的超乎想像。但是──

「──我说啊,你刚刚眼里根本没有我吧?既然眼中没有我,那还使出会牵连到我的攻击,老实说你到底想怎样?你就是践踏我的性命、我的存在、我的权利和我这个人本身吧?」

从白色雾霭后头传来阴沉含恨的话,下一秒,冰之墓碑随之碎裂。

悠哉站在碎片闪耀、宛如梦幻场景中的雷古勒斯很异质。而他身后同样毫发无伤的潘朵拉也很异质。

轻轻拍打上衣的雷古勒斯尽管受到那样的攻击,但别说受伤了,连衣服都没有脏。潘朵拉也只有用手指把被风吹乱的浏海梳理整齐。

恐怕是站在前面的雷古勒斯保护了她吧,但这不是单纯用防御力就能解释的现象。到底发生什么事,爱蜜莉雅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那就是这代的「强欲」吗。一想到本来不可能遇到,就让人兴致盎然呢。』

『……艾姬多娜,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

艾姬多娜离开树荫,移动到容易观战的位置。爱蜜莉雅问,同时很自然地站到她身旁。这使得艾姬多娜嘴角下垂,但立刻叹气说:

『想像得到,但离确信还远。再稍微看一下事情发展的话就能推测他的权能……但状况似乎不容许。──动啰。』

艾姬多娜这么下了结论,爱蜜莉雅虽觉遗憾,但还是集中心神在过去的景象上。

第一招被轻易防御的佛尔特娜咬牙切齿。裘斯摊开双手站到她面前。

「佛尔特娜大人!请您带爱蜜莉雅大人离开!面对雷古勒斯•柯尔尼亚斯,现在的我们太过无力!」

「哪有这样……!都见到那女人了,你却要我退下!?」

「请看清楚状况!您现在正在保护谁!?」

「唔……!」

展现彻底抗战意志的佛尔特娜被裘斯当头棒喝而瞪大双眼,然后看看身后抓著自己衣服的爱女。

「妈、妈妈……」

「爱蜜莉雅……」

「请退下。然后立刻到村落请求救援。和我一道来的信徒们都会帮忙的。他们一定可以帮助您。」

裘斯声音平静,朝抱起年幼爱蜜莉雅的佛尔特娜如此告知。

「可是,要是我们这么做了,那你呢?」

「──请放心。我也不是有勇无谋才留下来的。」

面对她担忧的眼神,裘斯透露紧张,但还是笑著回应。

自夸的笑脸,让佛尔特娜用力闭上眼好割舍依恋。

「我一定会回来帮你的。──

一定。」

说完,她就抱紧爱蜜莉雅冲进森林。

在母亲怀中挣扎的年幼爱蜜莉雅朝著越来越远的裘斯大喊。

「裘斯──!?」

这份稚嫩的亲昵,裘斯用平稳的笑容举手回应。就这样,回到森林深处的爱蜜莉雅没能看到裘斯挺身面对的样子。

明明不可能有印象,但眼前的光景却还在继续。这使得现在的爱蜜莉雅大感惊奇。自己不知道接下来裘斯的状况,但为何这里的事却还在继续呢──

『裘斯和我们分开来了……那「试炼」呢?这里会变怎样!?』

『当然还会继续。虽然这段过去你没见过,但「睿智之书」的修正力会弥补,让过去在这个复制世界中重现。因此这边接下来的战斗也是存在于你过去的确切光景。──不过考量到『试炼』,应该要追著幼时的自己离去才对。你怎么选?』

回答疑问的同时,言外之意还忠告爱蜜莉雅该去追佛尔特娜。

对此爱蜜莉雅拿不定主意。当然,她的目的是要突破「试炼」。所以用不著多想,去追过去的自己就对了。

可是,裘斯在这里奋战。为了让佛尔特娜和年幼的自己逃走,挺身而战。而且──

『嘿,要留下来?』

『你刚刚的说法……听起来不单单只有那个原因。』

『──』

『我想,不是我想太多。你简直就像是希望我去另一边……』

『──要怎么想随你便。而且,在你悠哉做决定的期间,事态已经有所发展。』

不理爱蜜莉雅的疑虑,艾姬多娜退后一步拉开距离,站好位置,俯瞰接下来即将化为战场的空间。

而在魔女视野中拓展开来的战场上,白发凶人嘲笑挡住自己的裘斯。

「嘿~很帅气不是吗。不过,你以为你是对谁讲话还放人逃跑?你以为我是来干嘛的?不管怎么想,一定是有事才来的吧。不是找你,是找她们。胆敢妨碍的话,就是侵害我的行动和权利。」

「随你说去,雷古勒斯•柯尔尼亚斯。但是,我会赌上我这个人,不让你们继续前进的!」

「真敢讲。我是不知道你是什么魔女教创办人之一还啥的,不过就是过去稍有贡献才能坐在现在这个位置,我可是被选上才即位的!来较劲啊!你以为赢得了?你脑袋正常吗,啊?」

「这点……你现在仔细看著吧。」

雷古勒斯被自己的理论激怒,裘斯则是平静地回答。

『不要……裘斯,你要做什么……!?』

裘斯把手伸进法衣里。从他脸上看到「死亡」觉悟的爱蜜莉雅连忙朝过去伸手,可是观众是没法干涉结局已定的故事的。

伸过去的手直接穿透人体,过去曾交握的手碰不到彼此,无法阻止对方的决心。

「喂,你,该不会……!」

裘斯从法衣取出一个黑色小盒子。看到那个盒子,雷古勒斯皱了一下眉,但发现那是什么后立刻瞪大眼睛。

他的态度头一次失去从容,裘斯则是以下定决心的眼神瞪著他。

「你应该有感觉。毕竟你也曾拿过一次这个。」

「我知道啊。正因为知道,才觉得你的愚蠢让我无话可说。你以为那个能当作王牌?为什么就是不懂啊……你!没有资格拿那个!别的不说,就你最没资格!」

「……确实,我的素质跟这个不合。正因如此,才会被委托保管。但也是为了这种时候。」

雷古勒斯的激动原因跟方才不同,裘斯只是冷静摇头。

黝黑沉淀的怒意,与宛如蓝色火焰的决心,两者互相撞击──

「──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司教。」

一直站在原地的潘朵拉,微笑著对裘斯说。

被连名带姓称呼,裘斯抬起头。潘朵拉语气和缓,朝他说:

「祝你有个美好的旅程。」

没有丝毫恶意、祸心、敌意和其他意图,而是充满善意的祝福。

正因如此,那句话反而让爱蜜莉雅止不住恐惧,这点裘斯也一样。

潘朵拉的祝福宛如利刃,裘斯露出内心像被切割的痛苦表情,打开了手上的盒子。──小盒子里头有个黑色的「某物」正蠢蠢欲动。

「请原谅我。──富鲁盖尔大人。」

说完,裘斯将黑色「某物」连同盒子一起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顿时,像水泼洒一样,「某物」在裘斯的胸前散开,爆发性地增长体积然后包覆他全身。黏性生物像是要附身在裘斯身上的光景,让爱蜜莉雅发出不成声的哀嚎。「某物」就这样毫不留情地覆盖、涂抹掉裘斯的存在。

「白痴。」

雷古勒斯头一次简短骂人。

他轻蔑的视线尽头,是被「某物」吞食后双手朝天高举、张口吶喊的裘斯。不是苦痛也不是快乐,宛如就只是被不可思议的感觉翻搅著自身的存在。

──突然,吶喊中混入了莫名其妙的掌声。

「太棒了。」

感叹低喃的,是眼眸彷佛恋爱少女一样湿润的潘朵拉。

她凝视存在被搅拌而喘气的裘斯,暗自兴奋到呼吸变得火热。

「潘朵拉大人?」

感觉有异的不只爱蜜莉雅,雷古勒斯似乎也一样。在白色青年感到莫名其妙的眼神下,潘朵拉停止鼓掌,指著裘斯说。

「雷古勒斯•柯尔尼亚斯司教。」

「是。」

「要来啰。」

紧接著,雷古勒斯的身体突然上下颠倒,被扔向空中。

「啊──?」

简直就像是抓住玩具娃娃的脚使力拋甩的幼稚暴力。

被扔出去的雷古勒斯完全不知道自己发生什么事,就这样飞到森林上空,在身子浮空到最高点的下一秒,又朝地面急速下降──像是「被抓著脚」往下甩,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从头部撞击大地,扬起烟尘。

在轰然巨响和地鸣下,大地爆裂开来,被冲击力道牵连的树木接二连三倒向雷古勒斯著地的地方。雷古勒斯成了大树的垫背,闹烘烘的森林再度回归平静。

『──啊。』

爱蜜莉雅说不出话,以空白的思考拼死想掌握刚刚一连串的光景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看不出来。要说知道的事就只有一件。

「我应该……说过了呀。」

跪在原地的黑色法衣男子,流著血泪看著前方。

瞪著掀起飞砂走石的树木缝隙间,气喘嘘嘘的是用觉悟交换胜算的男子──脱离被黑色「某物」侵蚀的苦楚后站起来。

呼吸急促,双脚颤巍巍的。但是觉悟化为顽强不屈之炎,熊熊燃烧灵魂。

「此处有的、是希望……让我成为现在的我的那些人们,他们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渗血呢喃中混杂著搔动人心的悲壮使命感。里头的心情究竟累积了多少岁月,无人能够窥知其深奥。

其他人都没办法,唯有片刻不忘、全身浸透在心愿中的当事人才知晓。

「那些日子,那个羁绊,那个愿望……将我,变成现在的我。我永远不会忘记……。所以现在,若我有拼命到吐血的价值的话……」

流淌血泪,用尽血肉,喷洒血块,执著于手不能及的祝福。

眼窝染为鲜红,眼睛被血弄得无法对焦,让人怀疑朝著正前方看的眼神是否有正确映照出世界。

「你那被染红的双眼,映照出什么呢,罗曼尼康帝司教?」

「──爱。」

站在视线正前方的潘朵拉看穿了血红双眸没有在看自己。她随性发问,男子也毫不犹豫回应。

事已至此,虽然讽刺,但立场绝不相容的思绪整个交错在一起。

「在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一定是我了。」

潘朵拉陶醉地用热情吐息道出告白。听到的男子闭上眼睛,朝著自认为举世最了解他的女人裸露牙齿。

裘斯──不,这男人名为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

「我不会让你去追她们的。我绝对──不会让你通过这里!?」

2

让黑色「某物」附在自己身上,流著血泪的裘斯咆哮。

超越想像的悲壮决心与鬼气逼人的姿态,让爱蜜莉雅背脊发寒。

直到方才还在侵蚀裘斯肉体的「某物」并没有放慢支配的速度,只是方针从外改为由内入侵罢了。

法衣底下的身体不断有

扭动和突出的迹象,就是被「某物」蹂躏的证据。

『裘斯……你做什么…你做了什么?你到底……』

是吸收了什么吧,而且还是可以一击葬送雷古勒斯的力量。虽然完全看不出发生什么事,但爱蜜莉雅觉得似曾相识。

──和昴在跟嘉飞尔单挑时使出的决胜一击,看起来很像。

「你的觉悟证明太美妙了。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司教。」

可是,爱蜜莉雅的思绪被银铃嗓音中断。

紧盯呼吸紊乱、一如字面上的意思正在吐血的裘斯,潘朵拉以超然的态度称赞他。天生丽质的美女对身旁死去的雷古勒斯无动于衷,眉毛连动都没动。

「不具资格之身,却吸纳了魔女因子。我以『虚饰魔女』之名,因你的觉悟和坚决意志赐予你『怠惰』之位。」

「那个位置,您以为我想要吗?现在的我想要的只有一个……为此我会毫不犹豫地奉献此身,只为给那对母女安宁──!?」

为了让脱离战场的佛尔特娜和爱蜜莉雅逃离魔爪,因此将心血甚至性命都灌注在觉悟里的裘斯嘶吼,然后将双手伸向潘朵拉。

「爱。真棒呢。」

「是您的空话绝不可能实现的温暖!」

裘斯朝著表情恍惚这么说的潘朵拉吶喊和投射攻击意图。紧接著,空间产生异常的压迫感。但是爱蜜莉雅的眼睛却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也没发生,也不应该发生。本应如此的──

『森林正在被撕碎……!?』

裘斯的周围彷佛有透明大蛇在蠕动,破坏的冲击力道逐渐扩展。

树木被扫倒,大地裂开,土块花草四散。力量遵从裘斯的想法,从随便逐渐转为有目标的破坏──宛如被巨人乱踩一通的毁灭力道,朝著杵著不动的潘朵拉直线前进。

然后,将潘朵拉娇小的身躯化为血雾──

「我说啊──」

「──!」

「我有来,我有在,却无视我推动事态发展,你到底在想什么呀?温良恭俭让又无欲无求的我差不多也到了该发怒的时候啰。」

在不可视的一击即将碰到潘朵拉之前,白色影子介入两者之间。

接著是爆裂,空气震动,余波甚至改变了森林的地形。

可是,正面承受这股威力的青年──应该死掉的雷古勒斯不但没有后退,他的身体甚至没有被先前的攻击留下任何伤害,连脏污都没有。

『骗人……』

佛尔特娜的攻击被毫发无伤地承受下来一事,还能勉强接受。假如有天差地远的实力差距,是有可能完全防御住那记猛攻的。

可是,裘斯的不可视攻击就不一样了。爱蜜莉雅确实看到了,无计可施的雷古勒斯从高空被敲向地面。──为什么会没受伤?甚至连一丝尘土都没有。

雷古勒斯防御住攻击──不,是有什么机关让他不会被其他人干涉。

「雷古勒斯•柯尔尼亚斯……!」

「真叫人不愉快。理应不被因子认同的你,无视代价硬是扣住了那个吧?那不就等于侮辱了按照正确流程即位的我们吗?不就是伤了我那极小又无法动摇的自尊心吗?」

「是要说我白费力气吧!」

雷古勒斯挂满恶意的脸被不可视一击给豪迈弹开。

但是,因冲击而扭转的脖子回到原位时,雷古勒斯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受到攻击的迹象。一脸不愉快的凶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不断承受裘斯的攻击。

站著给人打,而且没有防御的动作。但即使全身受到攻击他也没倒下。使用「某物」得到的力量不管用,可是裘斯并没有因此气馁。

就算不管用,还是可以绊住脚步。他就这样朝著雷古勒斯不断进行攻击。

『──僵局。这边在僵持状态的期间,你们那边似乎有所进展喔?』

裘斯奋战,雷古勒斯毫不留情卸招──看著这场攻防战的爱蜜莉雅身后传来艾姬多娜的声音。

话中毫无情感,令爱蜜莉雅皱起娥眉,咬牙道。

『你是说要离开这里?裘斯拼命到这种地步耶!』

『心情的强烈程度能否影响结果,是有探讨的余地啦。但很遗憾,我并不想跟你讨论这个。我对欺凌弱者没兴趣,你的声音也叫人不愉快至极。』

『既然如此安静看著不就好了!我……!』

──要留在这里看完裘斯的觉悟。

『──呃。』

本来要这么说,但不让她把话说完的就是自己的心。

伸向胸口的手触碰裂开的结晶石,触感提醒了爱蜜莉雅原本的目的。自己是为了挑战「试炼」、承受过去的后悔才来到这儿的。

裘斯的战斗,恐怕只有在这个瞬间才能看到。

可是留下来看,却会背叛坟墓外头的人们,以及让年幼爱蜜莉雅和佛尔特娜逃走的裘斯的心情。

在裘斯的奋战结果前方有著「过去」。是爱蜜莉雅曾想忘记的真正「后悔」。

『──选哪边才是聪明的,你那颗不中用的脑袋似乎也能理解呢。』

『……就照你说的,去追妈妈和我吧。那裘斯呢?』

『同为大罪司教,战况是不会轻易朝某一边倾斜的。不过,若是剩下的那个人参战的话就另当别论……但她是不会出手的。』

爱蜜莉雅依依不舍,眼前裘斯对雷古勒斯的单方面攻防战越演越烈。

在血泪之后,裘斯连鼻子和嘴巴都开始流血。体内越是被「某物」蹂躏,肉眼看不见的破坏力的精准度和威力就越是上升。

但是与之对峙的雷古勒斯,他那无法解释的耐力也没有弱化的迹象。战况呈现胶著。

「哈啊……」

然后,就跟艾姬多娜说的一样,旁观的潘朵拉兴奋不已,但没有展现要参战的意图。这样的异常让人不寒而栗。

『艾姬多娜?』

『──。我要切换场景。到逃进森林里的你和母亲那边。』

有一瞬间,艾姬多娜的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但那也只有剎那。呼唤让她立刻回神并且弹指。下一秒视野扭曲,景致骤变。

离开激战战场,第一个看到的是──

「不要!不要啦,妈妈!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听见幼童高亢的哭声,爱蜜莉雅反射性回头。

面前是她熟悉的大树──年幼的自己站在「公主房间」的门口哭喊,佛尔特娜则是拼命地要她听话。

女儿紧抓自己的胸口,她则是抓著女儿的肩膀,垂首像在祈祷。

「我求求你听我的,爱蜜莉雅。没事的,很快就好……没错,我很快就会收拾完然后回来。所以这段期间拜托你躲在这里。」

「不要!我绝对不要!佛尔特娜妈妈的表情跟裘斯一样!你跟裘斯一样要做什么对吧!丢、丢下我是要……是要去做什么……!」

爱蜜莉雅把小小的身躯整个用上,紧紧巴著母亲不让她走。

甩掉就好,甩掉一个小孩应该很简单。但是佛尔特娜没法对女儿这么无情,个中理由就充斥在她的眼中。

因为佛尔特娜是爱蜜莉雅的母亲,无法甩开哭著攀住自己的女儿的手。

「不要丢下我!我也要跟去!我不会再说谎了!我也不会破坏约定!我会当个乖小孩!我会当个乖小孩的……所以、不要丢下我……!」

「爱蜜莉雅……爱蜜莉雅、爱蜜莉雅、爱蜜莉雅……!」

不想和母亲分开的心情,让她立下想到的所有誓言。佛尔特娜忍不住抱紧她。因为不这样做就会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脸颊爬满涌出的泪水、丢人现眼的样子会被女儿看到。

『佛尔特娜、妈妈……』

年幼的自己没看到的光景,现在的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对爱蜜莉雅来说,佛尔特娜随时都高尚完美、坚强、受人尊敬,从没想过她会有软弱的一面,更没法想像她会这么难过、被难以承受的悲伤打垮到滂沱泪流。

窥视过去,结果母亲的眼泪摧毁了爱蜜莉雅的心灵。连要用双手掩面都来不及,泪珠接连顺著脸颊滑下。

看到这光景,看到母亲现在的表情,她清楚了解。

虽然不曾怀疑,但在这瞬间又重新确定了这点。

『佛尔特娜妈妈……就是、我真正的母亲……!』

生下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事到如今已毫无意义。

佛尔特娜老是叮咛自己不要

忘记亲生母亲,坚持她终究只是代理母亲。但爱蜜莉雅的这个想法,不管她再怎么主张都不会改变。

即使是重要万分又尊敬无比的佛尔特娜的话,但只有这点自己没法接受。

『佛尔特娜妈妈……我爱你……!』

唯有这份心情,不管被谁说什么都不能再忘。

「──佛尔特娜大人!还有爱蜜莉雅!」

就在两人紧紧相拥时,有人从佛尔特娜背后出声叫唤。

听到的佛尔特娜用力擦去眼泪然后回头。从视线尽头跑过来的是摇晃细辫子的少年亚齐。翠绿瞳孔带著焦躁的他看到她们在一起后,放心地说了「还好」。

「亚齐!森林……村子里的人没事吧!?」

「──。称不上好。司教大人带来的人正跟男人们一起应战!」

是注意到佛尔特娜脸上的泪痕了吧,亚齐没有多问而是先报告。听到报告后,佛尔特娜垂下视线,不安也传染给爱蜜莉雅。

「爱蜜莉雅,用不著那么害怕,没事的。相信村子里的人和我们吧。而且你的母亲可是非常强悍又可怕的人喔。」

「嗯、嗯……」

「亚齐,可怕是多余的吧。真是的……」

亚齐笑著对爱蜜莉雅说的话,让佛尔特娜不悦地抱起双手。多亏亚齐的贴心让自己稍微恢复平常心,佛尔特娜用力吐气。

「就算让爱蜜莉雅回到房间,也没法瞒过那些人的眼睛了吧。」

「虽然气愤,但只要待在这个森林里迟早会被发现。他们的目的是……」

「──封印吧。是在哪听到的吧,连那个女人都……」

来袭者──特别是潘朵拉,佛尔特娜对她的愤怒非比寻常。不知有什么过往,使得佛尔特娜只要对上她就失去冷静。

就算她没来,森林各处都已发生战斗。故乡早已化为战场。

「好。不管怎样我要出面。这个森林里战斗力最强的我,可不能在这种地方原地踏步。」

「不会!我们会应战的!佛尔特娜大人请带爱蜜莉雅到森林外头!」

「你知道逃离这里会变怎样吗?不单是我们的安宁之地被夺。我们一旦输了,封印就会落到那些家伙的手上。这次世界真的会灭亡!」

亚齐试图让她重新考虑,但被佛尔特娜用强硬的口吻叫停。然后似乎对吼他一事感到过意不去,所以又补充说:

「对不起。你很恨我吧。其实你们根本不用被卷进这种事的。藏匿我和爱蜜莉雅……才会遇到这种不必要的麻烦事。」

「──!我们之中哪会有人这么想!?」

「亚齐……」

佛尔特娜带著悔恨的声音激起亚齐的反抗,不让她说下去。他气到脸红脖子粗,竖起妖精特有的长耳朵慷慨激昂道:

「请不要每次都把我们撇离在两位的问题之外!或许以我们的寿命而言,时间短暂到眨眼就过!可是,即使如此,大家在这森林!一同度过了相同的时光!您忘了吗!」

「──」

「有谁会排挤您们……谁会排挤家人!您和您的兄长……爱蜜莉雅的母亲大人都对我们有恩,请别让我们恬不知耻地忘记这点!」

感情爆发的亚齐控诉到最后带著哭声。还年轻的妖精少年下跪,边吸鼻子边看佛尔特娜。承受他的视线,佛尔特娜闭上眼睛。

「对不起。──我又否定了一起生活的家人了。」

「佛尔特娜大人……我、我、多嘴失言了……」

「不,你说了很重要的事。我老是让所爱的人失望。明明都后悔无数次了,却又痛过马上就忘。所以……」

佛尔特娜朝著跪下的亚齐摇头,然后慢慢地蹲在爱蜜莉雅面前。

「爱蜜莉雅,妈妈接下来为了保护大家,必须去完成重要的使命。所以说,要跟你分开一下子啰。」

「不要……我不要啦,妈妈。我、我……!」

「求求你。真的就一下子,听妈妈的。你先跟亚齐一起到森林外头去。这座森林……变得非~常危险了。」

朝著泪眼婆娑的爱蜜莉雅诉说完,佛尔特娜转头看向亚齐。被带著决心的蓝紫色瞳孔凝视,亚齐细瘦的身子不禁一僵。

「佛、佛尔特娜大人……我!」

「亚齐……虽然有点早,不过我要把守护者的使命托付给你。务必带爱蜜莉雅离开。虽然外头的世界很难过活,但还是有希望的。一定会有的。」

「别这样,请不要讲得好像是遗言!我要跟大家奋战到最后!」

「爱蜜莉雅,就拜托你了。她是我和哥哥嫂嫂的宝贝女儿。」

佛尔特娜的声音没有一贯的强硬和高尚,而是虚弱飘渺。

身为人母,身为女性的她所说的话让亚齐流泪。他哽咽,用双手盖住脸。

「卑鄙……!您知道您这样讲我就没法拒绝……我也、我也想跟大家一起战斗的……!可是……!」

「对不起。把一切都推给还是孩子的你,请原谅卑鄙的我们。」

手放在哭泣的少年肩膀上,佛尔特娜苦涩地请求谅解。亚齐说不出话来,但止不住的泪水正是他听从请求的证明。

就这样,佛尔特娜最后必须说服的对象,剩下爱女一人──

「爱蜜莉雅。」

「不要!我要跟妈妈走,我要跟妈妈在一起!拜托!求求你!拜托啦,请让我跟你在一起!我不要……我不要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听我说。」

哭喊的爱蜜莉雅摀住耳朵,不肯听妈妈道别的话语。看得现在的爱蜜莉雅好想搧年幼的自己耳光。

不是想责备她不明事理,而是想告诉她,佛尔特娜亲口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以听漏。

「爱蜜莉雅。」

蹲著的佛尔特娜轻轻拥抱爱蜜莉雅。

挪开她拼命摀住耳朵的手,脸颊抵住女儿的头,用力磨蹭她的银发。宛如极其小心以免弄坏她似地,触碰著举世比任何人都要最疼爱的人儿。

「妈妈永远都在你身边。只要你闭上眼睛,我就会出现在你的回忆里。只要你抱著自己,我就在你温暖的胸膛里。只要你出声,我就在声音传开的天空下。妈妈一直都和你在一起。一直都在,永远和你在一起。」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妈妈是大骗子……!」

「爱蜜莉雅。──我跟你约定,一定会。」

抗拒妈妈的话,觉得她只是在慰藉自己的爱蜜莉雅对这个单字屏息。

就在自己的面前,爱蜜莉雅像是受到引导似地,将掌心叠上微笑的母亲伸来的手心。

「妈妈和爱蜜莉雅永远都会在一起。从现在起,我们约好了。」

「真、真的……会在一起……?」

「嗯,真的。妈妈非~常喜欢爱蜜莉雅……在这个世界上,妈妈比任何人都还要爱莉雅。」

莉雅,被她柔声这么呼唤,让爱蜜莉雅的情感溃堤。

过去与现在的爱蜜莉雅,眼泪都当场决堤。

「佛尔特娜妈妈……我也是、我也是、最喜欢妈妈了……最喜欢、最喜欢你了……!」

『我爱你。我爱你,佛尔特娜妈妈。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现在与过去,两个爱蜜莉雅的感情在此重叠,拼命回应被给予的爱。

使尽力气出声,身体用力贴著对方,彷佛不这样就无法传达出心中所有的情感,就没法回报满溢出来的情感。

「──莉雅,我最喜欢你了。」

佛尔特娜用柔软热情的嘴唇亲吻她的脸颊、眼皮和额头。

碰触彼此和互相拥抱,都是身为母亲表达爱情的方式。迟至现在才做──是因为佛尔特娜在这一刻允许自己当爱蜜莉雅的母亲。

「……亚齐,拜托你了。」

「──是。我知道了。」

把自己的爱意用力传达给爱女后,佛尔特娜站起来呼唤亚齐。

少年从她手中接过哭得抽抽搭搭的爱蜜莉雅,牢牢抱紧稚嫩身躯后用力点头。

「一定要平安脱逃喔。」

「是……遵命!爱蜜莉雅……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亚齐大叫发誓,佛尔特娜放心地放松脸颊。

接著,指向通往森林外头的方位。

「去吧,拜托了。」

亚齐不再说话,朝著她指的方向奔跑。

被冲进森林里的少年紧抱的爱蜜莉雅,越过他的肩头往后看──看著远去

的母亲,张大嘴巴发出不成声的话。

无声的话语,让佛尔特娜的锐利眼神真真切切变得柔和。

「──我爱你喔,爱蜜莉雅。」

3

被亚齐抱著的爱蜜莉雅即使已经看不见人了,依旧死命地看著母亲刚刚在的方向。

只要一直盯著那边看,说不定原本看不见的妈妈会突然现身,然后追上自己。她就抱著这样的愿望,一直看著。

「爱蜜莉雅……!」

少女的心愿也传达给了抱著娇小身躯的亚齐。一个才刚和自己最心爱的母亲分开的小女孩,要跟她说什么才好?没人可以做出解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是、是因为我、破坏约定……离开房间吗……」

「不是。不是这样,爱蜜莉雅。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佛尔特娜大人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你根本用不著谴责自己!」

「那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分开……?妈妈和裘斯都离开我……是因为我、我讨人厌……我被很多人、各种人讨厌……」

突然造访的别离,让年幼的爱蜜莉雅被逼到心灵快要破碎。

寻找陷入这种状况的原因,回顾自己的行为,在自己身上找责任。

破坏约定。多次离开不能出去的房间。跑到不能去的森林深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封印。──她认为是这一切引起这次事件的。

「我要是……要是、我一直……乖乖窝在房间里的话,就没事了?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人不在……大家、都可以……在一起了……?」

「爱蜜莉雅──」

「因为我是坏小孩……?所以被大家讨厌……才会孤零零没人要?」

「不是……不是的,爱蜜莉雅。没有人、不会有人讨厌你。这世界不是为了让你痛苦而有的。这世界,还有大家,是为了祝福你才有的……!」

少女扑簌簌流泪,亚齐则是拼命解释。

虽说是想止住爱蜜莉雅的泪水,但话中也包含了他自身的希望。

不只佛尔特娜和裘斯,「过去」的一切,与爱蜜莉雅相关的许多人,都保护她、爱护她,朝她伸出的都是疼爱之手。

「那边的年轻人──!」

在森林里急驰的亚齐眼前,突然有人伴随厉声闯入。

从群树中冲出来的黑色法衣,让亚齐立刻警戒。但对方注意到后连忙举起双手。

「慢著,不要慌张!我是罗曼尼康帝司教大人的『手指』!」

「司教大人的……」

「是的,请放心。你在这里……不,那位是……!?」

表明立场的法衣男察觉到松了一口气的亚齐所抱著的人是谁,感到惊愕。亚齐严肃点头道。

「佛尔特娜大人将她托付给我,然后就去救其他人了。有大人在,就能将袭击森林的敌人一网打尽……」

「说来难以启齿,但恐怕很难。」

「咦!」

男子的表情十分苦涩,让亚齐发出讶异的声音。

「已经确认带头的是同为大罪司教的激进派人物『强欲』。虽由司教大人负责应战,但不是只要赶走那男人就好。」

「大罪司教……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

「魔兽『黑蛇』被放进森林了。」

「黑、黑蛇──!?」

男子的话让亚齐惊愕不已,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回望森林。

「怎么会!不可理喻!黑蛇的灾厄程度超越白鲸和大兔。为了进攻,竟然将不听从任何人命令的灾难放出……」

「还是有人可以控制它……魔女也来到了这座森林里。」

「魔女?什么魔女?不要乱讲话!除了『嫉妒魔女』之外的魔女老早就灭亡,而『嫉妒魔女』也被封印在砂之彼方……」

「还是有存在被隐匿的魔女。──名为潘朵拉。是魔女教,也是世界的禁忌魔女。」

男子挤出的话,听得亚齐震惊不已。

大罪司教以及连存在都不被世人知晓的魔女来袭──即便如此,亚齐的心依旧没有向绝望屈服。因为他从胸膛感受到另一人的心跳。

那是被托付给自己的人,所以不能低头放弃。

「我……被佛尔特娜大人托付要让爱蜜莉雅逃走。不管故乡会变怎样,只有这孩子我一定要保护……我一定会保护这个希望!」

「……我跟你同行吧。虽然老迈,但好歹忝居罗曼尼康帝一族末席。」

抱著希望的亚齐所说的话,让男子点头跟著奋起。

拎起法衣下襬,接近老年的男子踢踹泥土,像在展示脚还健朗。接著目光朝向通往森林外头的方位,准备带路──

「──不行!」

准备拔腿狂奔时,男子突然大叫,声音迫切到亚齐硬生生停止动作。瞪大双眼看向对方,却见男子张开双手站著不动。

「太大意了……它已经、来到这里了。」

「什么……啊、啊!?」

男子痛苦地说,亚齐才在诧异──接著男子的手就从肩膀处脱落。就像接孔松脱的娃娃那样,原本伸直的双手突然乾脆地掉落。

双手断掉,但断面却都没有流血。不仅如此,就算是老人,双手也不至于会瘦到这种程度,而且还像失去水分的树根一样继续凋零。

「黑蛇的邪舌……!快逃!」

「可是!」

「我已经、没救了……」

转头怒斥要亚齐逃跑的男子面容迅速失去肤色,法衣底下的脖子浮现暗红色班点,脸部肌肉凹陷到眼球整个突出。

「危、危危……危、险……!」

男子痛苦呻吟,舞动失去双手的上半身,最后倒在地上。接著眼窝、鼻腔、耳朵身上处处都喷出黝黑鲜血,然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目睹男子的末路,亚齐和年幼的爱蜜莉雅都无法保持平常心。

「病魔的坩埚……病巢之魔兽,黑蛇……!」

亚齐遮住爱蜜莉雅的眼睛,用沙哑的声音道出杀死男子的敌人名字。

并不是对他的声音做出反应。可是在只有亚齐和爱蜜莉雅的急促呼吸声的空间里,响起了巨大生物舔舌的嘶嘶声。

那是以猎物的恐惧为前菜,等待主菜熟成的猎人气息──

「──混、混帐!」

察觉危机接近,亚齐骂出声后脱离现场。不知道该往哪跑才好。这里是敌人的狩猎场。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赶进了这里。

要尽可能远离男性的尸体。可以的话最好是到森林外头。亚齐只注意怀中身子僵硬的爱蜜莉雅,拼命逃离威胁。

逃跑,逃跑,一直逃跑。年轻妖精拼命抵抗──

「啊──」

踢踹地面的右脚脚踝一阵火烫,理解自己被舔到的同时,抵抗也被破解。

邪舌爬过露出衣物的肌肤,疾病正像暗红烧伤一样进展。

看到的瞬间,亚齐举掌朝向自己的右脚。

「……芙拉!」

他毫不犹豫地对准膝盖,用风刃切断发病的右脚。

少了可以站稳的脚,身体只好靠在树上。在失去脚的剧痛下喷出冷汗,咬牙忍耐大脑像被烧灼的感觉,接著又咏唱魔法。

「修玛──……!」

空气响起皲裂声,接著被切断的右腿伤口结冻,冒出白色蒸汽。这野蛮至极的止血法让亚齐发出更进一步的惨叫。

壮烈又苛刻的判断。不管是当机立断还是处置法,都证明了亚齐身为战士的觉悟与本领之高。最重要的是这段期间,他都不曾放开爱蜜莉雅过。

「亚齐……?」

被按在他胸前的爱蜜莉雅看不见发生什么事。而亚齐硬是挤出笑容,轻松带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最大悲剧。

「没、没事……没什么,没事了……!」

断断续续,却还是朝著她说没事。这样的行为实在很高尚。──然而残酷的命运却彻底嘲笑他的决心。

结冻的右脚,从伤口处开始慢慢失去肤色,还开始乾枯,硬得像石头一样。亚齐的右脚彷佛像大地乾涸般开始死亡,而且还不只有脚。

「……爱蜜莉雅。你有看到,那两棵树之间的白色花朵吗?」

「……嗯、嗯。」

背靠大树的亚齐放下爱蜜莉雅,让她站在地上后,指向某个地方。爱蜜莉雅跟著看过去,看到两棵树和白花之后点头。

「你可以、跑向花那边吗?通过

花之后……一直、直直地跑……」

「跑、过去……我可以跑。可是……」

「那,快点去吧……」

亚齐对盯著白花、欲言又止的爱蜜莉雅说。

简短送行的话让爱蜜莉雅的眼神浮现困惑,同时察觉到他的状况不寻常,于是轮流看著他和花。

只要跑过去,自己就会变成一个人。又将有人从自己眼前消失。

「没事的,爱蜜莉雅。你、不是一个人……」

「亚齐……」

「好了,快跑。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跑!」

被亚齐尖锐的声音吓得耸肩的爱蜜莉雅乖乖踏出步伐开始奔跑。她很想回头,但还是谨守吩咐不转头。

亚齐的声音,佛尔特娜的声音,裘斯的声音,在她的脑内回响。

──只要遵守所有的吩咐,一切一定会恢复原样的。她这么相信。

「没错,这样就对了。跑,继续跑……就像每次甩掉我们那样……」

朝著少女远去的背影浅浅一笑,说完亚齐撩起上衣衣襬。

乾枯的侵蚀已经抵达胸下,双腿文风不动。失去肤色的肌肤变得像石头一样硬,让人想起那个恐怖的魔兽。

嘶嘶,又听见这声音。魔兽在猎物面前舔舌头的声音。

为了夺走逃跑的少女,为了破坏森林的希望,为了毁掉亚齐燃烧残存性命的意义。

「谁会让你去啊……」

眼神点燃战意,无视不动的双腿,亚齐靠手撑起身子。这样的举动让声音停歇。原本以为已经干掉的猎物再度引起它的兴趣。

声音接近,也就是结局逼近。这股气息让亚齐放松一笑。

因为自己接近死亡,就意味著死亡远离了那孩子。

「佛尔特娜大人……那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嘶嘶嘶嘶,临终的声音逐渐接近。

听著、感受著前所未有的性命危机,亚齐自豪地笑了。

「──」

即使枯槁殆尽,那抹笑容依旧留在脸上,未曾乾枯。

4

──眼前的光景,已经改变到让人忘了森林本来的样子。

愤怒大蛇疯狂肆虐、尽情蹂躏后的大地惨状。

树木被扫倒,很多还是从根部被折断倒地。地面有无数深不见底的大洞,要是听人说这是常理之外的存在肃清地面所造成的结果,也会为此压倒性的破坏力给慑服到相信那种荒诞无稽的说明。

创造出这副惊愕光景的,是始终站在破坏惨状正中央的一名男子──满脸鲜血、气息奄奄、战意却未衰退,强行吸收不合己身的「大罪」,藉由削减自己的性命换取力量的大罪人──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

又被称为裘斯的男子,只靠觉悟折服超乎常理之力,还让自己站得直挺挺的。而应该被称作不可视之手的权能,给予了裘斯对抗大罪司教的方法──

「──我说啊~承认自己没用是会怎样。」

但就连靠著疯狂觉悟换来的力量,都被毫发无伤的雷古勒斯嘲笑。

他置身在烟雾弥漫和超越常理的破坏力之中,一脸无聊。不受影响的他,看起来就像是被另外剪下来,贴在惨状之中。

「就算如此……我还是……!」

「给我差不多一点喔~你也该察觉到了吧?你错就错在搞错我跟你之间的身份地位。不是你做什么或说什么就有用,而且谁来都伤不了我、赢不了我。管它是『剑圣』还是龙都没用。全都没用啦,谁来都没用。」

朝著吐血的裘斯无情地说完,雷古勒斯随便甩甩手。

像在赶虫的动作让裘斯立刻警觉,把血肉奉献给在自己体内蠢动的黑色力量,准备应对要发生的事──下一秒,裘斯的右手爆开来。

「什、么!?」

「你那反应我已经看到无聊生厌了。烦我不说,还剥夺我跟妻子们的相处时光。想说好歹有让我这么做的价值,结果只是浪费我的期待。」

「呃……什么……唔喔!呃啊啊啊啊!」

手被扯到裂开,裘斯按住伤口整个人倒在地上。仔细看,接下来换双脚,似被野兽咬断的丑陋伤口刻画在大腿部位。

血花喷溅、忍耐疼痛的凄惨样子让雷古勒斯皱眉。

「搞到最后,你的觉悟还决心有的没的根本连个屁都不是。不过用不著在意,任谁都这样的。不是只有你。每个人都只能拥有自己双手抱得住的东西。要懂得知足,满意现状。这是常理,懂吗?」

「嘎、啊、啊啊……」

「真的是很讨厌耶。你可能以为我有喜欢折磨他人的虐待倾向,但这是天大的误会,是对我的侮辱。我又不是想做才做的。是因为你太弱了,所以看起来才会像是折磨。我早就没有想做的事了。知足的我,只想过得平凡不被其他人干涉。我无欲无求。我很知足。你也该接受才对。」

喷血的力道减弱,裘斯的叫声也跟著变得微弱。呼吸沙哑急促,宛如将死之虫一样痉挛的模样惹人怜悯。

俯视濒死的裘斯,雷古勒斯吐出的话里没有恶意或敌意。讲述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时,用不著夹带私情。

裘斯的赴死行径对雷古勒斯•柯尔尼亚斯来说等同微风──不,微风还会晃动浏海。因此连微风都比不上。

「──不要太过责备他们了,柯尔尼亚斯司教。」

站在雷古勒斯的身后,从头到尾观战的魔女出声。

伫立在被破坏的森林里,潘朵拉浑身上下都跟雷古勒斯一样没有丝毫变化。体现美之概念的她不说,连裹住她细小肢体的白布也不受任何影响。

「不是每个人都有办法像你那样想,或是到达你的领域的。你比任何人都特别,并且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满足。身为完成品的你很棒。而不完全的他们也很棒。」

「我不求称赞,也没法赞同您说他们很棒的意见。不管怎样,根本就没必要出动我和黑蛇。这点小事,潘朵拉大人一个人就够了。」

即使被称赞也没表现出喜悦的雷古勒斯用双手比向森林,对潘朵拉说。听完潘朵拉端庄点头。

「嗯,或许如此。但是,我想要确认。为了尊贵的目的,人类,人们会多么拼命,又多么惹人怜爱。」

「换言之,就是可以看到被逼到绝境的人拼命的嘴脸吧?哈哈哈,您这么单纯好懂多了。比那些用无聊藉口浪费我时间的人好太多了。」

「你那种划分法,我也很喜欢喔。」

潘朵拉露出让人心荡神驰的微笑,雷古勒斯也以凶人笑容回应。接著,他看向倒地的裘斯,迈开步伐好给他致命一击。

「是说,反正就算这身体死了你还有可以替换的啦,不过把里头的东西拉出来抓著管理比较轻松。让我费了那么多功夫,你真的很无能。」

他边说边抬起脚准备踩碎裘斯的头颅。就这样,裘斯的脑袋即将像果实一样碎烂。──在那之前,有声音介入。

「亚尔•修玛!?」

世界接受遵从咏唱而变质的玛那,破坏伴随著皲裂声响显现。听到空气爆炸的声响而抬起头的雷古勒斯厌烦地皱起脸。

「你们每一个都……!」

他咂嘴,接著──大到遮住天空的冰枪贯穿他的脸。强烈地震和无处可逃的冲击波吞噬他、砸烂他瘦长的身子。

已经分不清是第几次的爆炸气浪和地鸣,碎裂的冰晶散落、覆盖整个空间,改变了景致,让人怀疑这里刚刚真的是森林吗。

闪耀的冰晶反射光线,光芒乱舞的世界──银发女子站在倒地男子的身旁。

「裘斯!裘斯,振作点!怎么会……啊啊,怎么办好……!」

「是、佛尔……特娜、大人吗……?」

对呼唤起反应,拖著一口气的裘斯目光又有了微弱光彩。他毫无疑问有生命危险却又勉强恢复意识,佛尔特娜不住点头。

「嗯,对呀,是我,我回来了。裘斯,你怎么变这样子……」

「没、关系……肉身、终归一天会腐朽……相信我,我托付的『手指』也一定、会了解……比起这个,爱蜜莉雅大人……」

「我托付给下一任守护者……我交给亚齐,让他们往外逃。多亏了你,他们一定没事的。」

「是、这样啊……那就、好……。」

「──哪里好?当然不好吧!?」

裘斯的染血脸庞面露安心时,雷古勒斯发出怒呛。

被冰埋没的地面爆炸碎裂,用手挥去白雾的他一脸震怒。他用力抓头,眼

中带著前所未有的敌意。

「才想说跑回来了,结果突然这样是怎样,啊~?我!刚刚!正要踩爆那家伙的头耶!你有什么权利!有谁允许你!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你!妨碍到我了──!?」

大发雷霆的他蹲下来,双手插进地面然后往上一捞。柔软的泥土沙子就这样朝佛尔特娜他们那边飞过去。

真的就是在发脾气,像小孩一样以泼沙的幼稚方式来表达愤怒──

「不行!那些泥沙……要全部、闪过才行……!」

「咦?」

放任泥沙被扔过来,正在凝聚魔力准备反击的佛尔特娜被裘斯推倒。不是迎战也不是防御,连受身都没有就直接倒在地面──对裘斯这样的决定,想要骂他干什么的佛尔特娜亲眼目睹了。

雷古勒斯扔出的小石头和沙子,在地面上钻出「无数洞穴」。

完全照字面意思,就是无数个洞穴。彷佛雨滴在乾涸已久的土地上留下痕迹,雷古勒斯扔出的泥沙以惊人的贯穿力道在地面凿出无数洞穴,而且深不见底。

其威力只要看攻击范围内受到牵连的倒树就能一目了然。倒树被制造了无数个细小破洞后化为粉尘,若是碰到人体一定会轻易地喷发血雾。

这种孩子气攻击具备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破坏力,而且最可怕的是──

「我说啊──!躲什么躲,你们躲个屁啊──!乖乖中招变成肉片啦!无能的贝特鲁吉乌斯,和那边那个女人!我本来想说也是可以让你成为我第七十九个妻子的,结果你偏偏要做蠢事!怎样?活该啦你!?」

雷古勒斯破口大骂的同时手又插进地面。──他可以连续攻击。

用最大火力的魔法都伤不了他半毫,但他只是洒个沙子就能把人杀死。不仅如此,精神方面还很幼稚不成熟,自我本位到让人无计可施的地步。

就是一个会依照自己心情见人就咬的没教养小孩,却有著足以匹敌龙的力量的危险人物──佛尔特娜如此评断眼前的凶人。

「要是讨厌炸开的话,那我就扭断四肢做装饰!竟然对我……胆敢小觑『强欲』,我要让你们后悔──!」

「──请等一下,柯尔尼亚斯司教。」

「啊~?」

准备再度攻击的柯尔尼亚斯,硬生生被白金美女喊停。

蹲著回过头看她的雷古勒斯,眼中还留有浓厚怒意,危险到可能会把矛头指向本是同伴的潘朵拉。

雷古勒斯目光不变,朝著她震动唇瓣。

「……有什么事吗,潘朵拉大人?我现在,正要惩罚侵害我权利的鼠辈。您找这样的我有什么事吗?是想做什么,给我小心开口,立刻回答我……!」

「请压抑你的愤怒,柯尔尼亚斯司教。他,跟她,我不允许你在此地杀害他们。看到他们两个,你没任何想法吗?」

「──」

潘朵拉的话实在出乎佛尔特娜和裘斯的预想之外。敌对的她竟然会要求雷古勒斯饶他们一命。

而听了这番话,原本放任怒意肆虐的雷古勒斯停下动作。接著他看看佛尔特娜他们,最后转头看向潘朵拉。

「您,是在命令我,压抑愤怒?」

声音平静,听起来没感情。可是这股平静立刻崩溃。

「──我叫你说你就随便乱讲话,少得意忘形了,臭女人!?」

在四人态度和心情都有落差的情况下,雷古勒斯的肝火以最差的形式爆发。

明明彼此是同伴,论地位对方还在自己之上,但现在这些他全忘了,毫不犹豫就朝潘朵拉扔掷泥沙。

泥沙散弹威力巨大。飞散的泥沙以压倒性的威力蹂躏射程范围内的森林,紧接著飞向貌美少女──无情地将身为美神杰作的少女化为飞散的鲜血。

「──骗人。」

潘朵拉毫无防备地任泥沙淋上身而化为碎肉,令佛尔特娜惊愕得说不出话。这是当然的。自己如此憎恨的对象竟然死于同室操戈。

超然的存在感毫无意义,少女的命运就是变成荒芜森林的肥料。

「对我开玩笑就是这种下场。为什么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没法体贴别人呢。不要妨碍我。不要打断我的话。不要反对我做的事。我的要求很难吗?欸~那边的两个,你们怎么想?」

杀害潘朵拉后眼神依旧带著疯狂的雷古勒斯看向两人。

现状没法因为单纯减少了一个敌人而高兴。两名强敌变成一名,但只要没有方法可以对抗剩下的敌人,就无法破除现状。

二度奇袭都被对方毫发无伤撑过,佛尔特娜虽然气恼,却只能承认打不倒雷古勒斯。裘斯再继续待下去也会危及性命。既然如此,两人能做的事就是──

「争取让爱蜜莉雅逃跑的时间……」

「既然、如此……这边就、交给我……佛尔特娜、大人……」

跟佛尔特娜做出相同结论,只是选择另一个方法的裘斯说。

「不管、血流、多少……在肉体、死去之前、都不算结束……。我、我、会争取、时间……请佛尔特娜大人、务必、逃走……」

「不要说这种蠢话。」

佛尔特娜朝著怀中做好当弃子觉悟的裘斯柔声这么说。

都这种时候了,自己还能露出笑容。佛尔特娜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同时也有些自豪。

「你是要我丢下你逃离这里?若要这么做,我就不会回来了。我跟爱蜜莉雅道别后才来的,你还要我逃走,这不是叫我难堪吗。」

「可、可是……要不然,您为何、回来……我、我……」

「──当然是不想让你死啊。要是你死了,我会在你身边的。」

被佛尔特娜的蓝紫双眼凝视,裘斯瞪大被血弄糊的眼睛。

失去一只手和血液的他变得很轻,佛尔特娜把他抱近自己,说。

「在没有你的世界,在没有你会来的森林,你要我等什么?软弱的我,没法在没有你的时空里活得长久。」

「您、哪里软弱……」

「我很软弱。只是会在你和爱蜜莉雅面前逞强而已。」

带著一吐为快的表情,佛尔特娜抱起裘斯。发抖的裘斯用她的手做支撑才站起来,两名男女宛如互相拥抱般面对面。

他们的视线让雷古勒斯满脸打心底不愉快,咂嘴道。

「你们一直无视我的问题,最后还亲热起来啦。到底为什么会变这样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都让你们看到实力差距了,都用浅显易懂的方式教导过了,为什么又重复做『不能做』的事?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啦!」

「啰哩叭唆的男人。你才给我搞清楚。我们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没、没错……」

佛尔特娜和裘斯互看一眼,接著齐声朝激动的雷古勒斯喊。

「──谁理你,白痴!」

声音重叠,佛尔特娜还竖起中指添加不屑。

痛快骂出声的两人炮火集中,气得雷古勒斯脸红脖子粗,然后朝有勇无谋的他们破口大骂。

「很好!就让你们两个的血掺在一起分不出彼此,变成骯脏森林的肥料──」

「──我说过等一下了吧,柯尔尼亚斯司教。」

雷古勒斯第三次被干扰──潘朵拉轻柔飞在空中,纤手按住雷古勒斯的头,接著凶人的身体就毫无抵抗地沉入地面。脖子到脚一瞬间就被埋在土里,雷古勒斯只能从下仰视降落在身旁的她。

「一直来、一直来……你这个该死的……!」

「你的暴行,你的恶言,我全都原谅。带你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你可以回去啰。」

「带我过来,然后说够了就叫我滚?你到底是瞧不起人到什么程度……」

「说的也是。那么,我就好心一点。『柯尔尼亚斯司教不该在这里。他正在自己的屋子里,被妻子包围过生活。』」

「慢──」

单方面的争执,但想要喊什么的雷古勒斯一瞬间忽然消失。

不是陷进土里更深,而是他整个人突然就消失了。事实上,原本他所在的地方,连他被土埋没的痕迹都没有。

『不该在这里。』彷佛潘朵拉所说的这句话受到世界肯定。

「吵闹的人退场了。这样子,就能好好说话了。」

「……在那之前可以问一件事吗?你刚刚不是变得支离破碎死了吗?」

佛尔特娜问沉稳微笑、彷佛理所当然地伫立当场的潘朵拉。她的微笑和纤细身体应该早就变成血肉碎

片散播在森林里了才对。

然而,亲眼目睹的惨状却不再,死者用不自然的方式复活。佛尔特娜对这事实无法隐藏战栗,潘朵拉则歪头说。

「该不会……你是『看错』什么了吧?」

「──唔。」

她毫无恶意的话,让佛尔特娜狂打哆嗦。

本来不应该这样,可是世界却尊重潘朵拉的意见产生变化。自己目击的光景被否定,不明所以的光景涂抹并取代正史。这太异常了。

──尸体消失,潘朵拉复活。雷古勒斯消失,他原本存在的痕迹也消失。

而剩下的就是平安无事的潘朵拉,原本埋住雷古勒斯的地面洞穴连个影子都没有。第一个察觉到这异常性带来的影响的佛尔特娜,差点惨叫出声。

她瞪大眼睛,颤抖的手指指向原本濒死的裘斯──被扯断的手,双脚的重伤,全部痊愈恢复原样。

「因为柯尔尼亚斯司教不在,所以他的行为所造成的结果消失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很单纯。不过,治疗伤势是我本人的好意。」

「裘、裘斯,你的手……」

「没有异状。身体也……除了里头,都好好的。」

「摄取因子一事没法覆盖过去。因为我想称赞你的行为,以及你为了他回来的行径。请想做这是我的一点诚意。」

潘朵拉和蔼一笑,裘斯困惑地确认身体的恢复状况。远远听到她这样说,佛尔特娜有种脚底在崩塌的错觉。

潘朵拉是应该要憎恨的敌人,却也是根本赢不了的对象。今天在这座森林里发生的事,全都超乎佛尔特娜的渺小想像力。

也许会就这样,一切都恢复到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情况──

「佛尔特娜大人,请回神!」

「──唔,裘斯。」

裘斯用复原的右手拍打吃惊到发呆的佛尔特娜。痛楚吓到她后,裘斯抓著她的双肩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您有疑问,也有困惑。但是,现在我们不得不先把这些拋诸脑后。目前最重要的……是为了爱蜜莉雅大人做能做的事!」

他的死命倾诉,让佛尔特娜萎缩的斗志又一点一点茁壮。

没错,裘斯说的对。面对来历不明的敌人,不知道会被怎样对待。但是什么才是最恐怖的事,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只要这个女人的目的,跟自己的宝贝爱女有关。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现在──!」

「两人合力打倒她!只要打倒她,袭击森林的激进派应该就会撤退!──就能拯救爱蜜莉雅大人!」

裘斯的话,让想著爱女的佛尔特娜体内的门灼热起来。

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有觉悟,这辈子将再也碰不到面。事实上直到刚刚,她是打算怀著这份觉悟迎接结束的。可是现在,希望和理想都用力刺激心头。

解救爱蜜莉雅。回到爱蜜莉雅身旁。和裘斯两人一起回去──

「──连时之波动都冻白,迫使灵魂陷入永久沉眠的古代魔冰。」

为了讨灭雷古勒斯而蓄积的玛那,寻求爆发之所而开始席卷。赋予强大的力量形体,给予目标,添加任务,足以冻结世界的决心显现出来。

让天空大气发出哀嚎,诞生出要巨人才扛得动的巨大冰枪。数量超过十的冰枪矛头对准敌人,那是邀请四散的对手成为永恒冰雕的吊唁花束。

「在此,献上我的性命、我的使命、我所爱的一切,所以……!」

站在佛尔特娜身旁,用双手抱著自己肩膀的裘斯纺织出血色觉悟。破烂法衣底下有力量肆虐,痊愈的身体再度开始崩坏。血液喷发,骨头断裂,生命溶解。

献上这样的沉痛做为代价,男子为了自己的信仰烧灼灵魂。

而面对两人的决心与觉悟,潘朵拉只是摊开双手红了脸颊。

「来,尽管来吧。──请让我拥抱和品尝你们的觉悟到最后。」

为了撕裂她的微笑,两人的力量摇晃世界。

然后──

5

──已经通过亚齐指的白花很久了。

可是双脚没有停。因为被吩咐不要停,所以乖乖照做一直跑。

喘著气,爱蜜莉雅拼命迈开小小的步伐,跑在森林里。

总之朝著亚齐所指的方向一直跑就对了。其他的事什么都不要去想就会解决,只要想著妈妈、裘斯和亚齐跟大家就行。

「呜呜……呜呜呜呜!」

摇头,流泪。嘴角快要吐出哭声,但还是拼命忍住。

现在,发生的事情变怎样了呢?

大家都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吧。

连该怎么做才好都不知道。都没有自己能做的事吗?

欺负佛尔特娜、裘斯、亚齐和大家的人是谁?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些人回去?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封、印……」

和裘斯分开时,美丽到可怕的少女曾讲过这个字眼。佛尔特娜和亚齐不也说过「封印」吗。

「──」

原本被吩咐一直跑的双脚停了下来。即使回过头,也已经离亚齐很远了。看不见他的身影,也看不见佛尔特娜和裘斯。

「可是……我、我也该、做些什么……」

假如跟「封印」有关,假如闯进森林的人的目的是「封印」,那个地方爱蜜莉雅也知道。假如那个东西会伤害大家──

──假如他们想要那个东西,那就给他们就好啦。

是不知道开门的方法,也不知道「封印」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让事情好转,但光是听到「封印」这个单字就够了。

并非相信自己能办到什么的心情推动了年幼的少女。

而是希望去那边一定可以改变什么,是这样的希望推了少女一把。

「那个的地方……啊,可是…」

决定后准备要跑,迈出第一步之前却犹豫不决。因为埋头乱窜太久,目前的位置已经不是爱蜜莉雅生活和认识的区域。别说「封印」的方位了,连聚落、母亲和裘斯的所在地都找不到。

「呜、呼……」

感到悲惨和无力,年幼的爱蜜莉雅忍不住啜泣。

明明有非做不可的事,却没有能力做到。伤脑筋的时候会来帮忙自己的母亲不在这里。明明自己为了母亲,有非做不可的事。

──爱蜜莉雅这专一拼命的想法,策动了守望年幼奋斗的存在。

用手擦拭眼眶泪水的爱蜜莉雅,突然看到有道淡光通过自己面前。她张大双眼,抬起头,无数的磷光正包围自己的身体。

「精怪、先生……?」

爱蜜莉雅所说的精怪,是佛尔特娜和裘斯称作微精灵的超乎常理存在。不会说话的他们却呼应爱蜜莉雅的想法,慢慢地朝森林深处移动──

看著闪烁的磷光像在引导的举动,爱蜜莉雅慢了一拍才了解他们的意图。

「你们,在帮我指路吗……?」

没有回答。微精灵就只是安静地朝森林深处拉出一条光带。

「往那边走,就会到封印吗?就可以救妈妈和大家吗……?」

光带的光芒增强,爱蜜莉雅用力擦去眼泪。

不能一直哭哭啼啼。被妈妈和裘斯还有许多人帮助,还在哭泣的时候被精怪先生帮助,自己怎么还能够低头不前呢。

「嗯……嗯、嗯!」

感谢与决心交织,爱蜜莉雅点头,顺著光带开始跑。相信磷光所制造的光路连接到唯一的希望,所以她拼命奔跑。

越过洼地,爬上斜坡,身体挤进相邻树木的窄缝间,然后继续奔驰。

就算微精灵能通过,但有很多路爱蜜莉雅过不去。有时摔跤,有时被树枝刮到脸颊,有时栽跟头吃到泥土,但还是吐出泥土站起来。

「呼!呼……!」

肺部好痛。鼻水多到要吸起来。擦拭满是泪水和泥土的脸,鞭策破皮的膝盖继续跑。

缺氧导致视野晃动,回忆就像白日梦一样掠过爱蜜莉雅的意识。

自懂事开始,爱蜜莉雅就在这座森林和村落里被疼爱度日。

──深深记得佛尔特娜的爱。

记得有一天被痛骂一顿。后来佛尔特娜就整晚抱著哭泣道歉的爱蜜莉雅,怕女儿寂寞而一直摸著她的头直到早上。

严厉不娇纵却又宝贝女儿的她,尽管嘴巴老是说自己不是真正的妈妈,但她就是爱蜜莉雅的妈妈。是最棒的妈妈。

──记得亚齐和村民们的温柔。

感觉得到大家接待自己的方式有点距离,知道他们是在困惑该怎么接待自己才好。可是大家一直都很亲切,绝对不会伤害爱蜜莉雅和佛尔特娜。就连「公主房间」,大家都尽量张罗,好让自己过得舒适。虽然不喜欢被孤零零地留在那里,但自己喜欢那个地方。

──还记得自己曾经很讨厌裘斯。

他关系到大人们隐瞒自己的事,还擅自让佛尔特娜露出只有爱蜜莉雅看得到的笑容,所以绝对不能原谅他。可是后来不小心遇到的他,一看到自己就泪流满面。他一直哭一直哭,所以爱蜜莉雅原谅喜极而泣的他。

因为,他的泪水很温暖。自己回想起被佛尔特娜抱著的舒适,然后温柔抚摸裘斯的头。为了不让爱哭鬼感到寂寞,所以就待在他身边。

没办法呀,内心这么想。心里觉得这是没办法的事。

──也记得自己很喜欢大家。

喜欢佛尔特娜、裘斯、亚齐和大家。他们是爱蜜莉雅重要的一切。

「我、还没……跟大家说……!」

还想和佛尔特娜一起睡在床上。

下次想要邀请亚齐和大家参观「公主房间」。

下次要用力踩嚣张又爱哭的裘斯的脚。

所以,还想见到大家。

「我会当个乖小孩……」

泪水模糊了视线,钻过许多枝桠穿过密林,在白色森林前驻足。呼吸急促、脸颊红通通的爱蜜莉雅抵达了一直在找的「封印」──

「──欢迎,久候多时了。」

白金长发少女站在「封印」前面,彷佛表达欢迎般摊开双手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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