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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第四章『死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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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族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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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刺痛肌肤的寒气,让昴半信半疑。

即便如此,亲眼目击的光景给予的冲击萦绕在昴的心头,冲击之大无法估计。

因为「圣域」的天寒地冻远超出以往,完全超乎昴的温暖想像。

「别开、玩笑了……明明、才第二天而已……」

因冷意抱住自己的肩膀,吐出白雾的昴用力咬牙。强迫没法咬合的上下颚使力,无视左眼窝的疼痛,拼命睁大快要结冻的右眼。

风冷到像要切断身体,粉雪不是飘降,而是整个打在身上。这是一场强烈到夺人体温、每一秒都在扼杀活动力的白色恶梦。

──「圣域」在下雪。昴看过眼前的光景。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快就……」

之前昴也曾看过这片白雪皑皑的景色。在前前一次的轮回,差点被嘉飞尔杀掉的时候,昴被辉石之力转移到这个实验室。然后一出实验屋,世界就已是一片雪白。──不过,那个时候雪已经停了。

所以说昴没那么重视白雪本身──

「雪原来大到这种地步吗……」

想像了一下,的确如此。才短短几个小时,或了不起半天,就让「圣域」被雪覆盖了。短时间内降下的豪雪,雪势到底有多强烈,并不难想像。

「总而、言之……先去、聚落那边……」

拍掉积在身上的雪,昴为了掌握事况而将意识转向聚落。

──疼痛的左眼迫使人想起方才发生的多桩惨剧,在说莫忘、不能忘。

就这瞬间,将这个想法先留待后头。反正之后有的是时间去思考。现在先专注在眼前发生的事。不这样的话,昴的脚就动不了。绝对会动不了。

「行得通的话,就回应我……」

拂去闪过脑内的影子,昴从口袋取出硬物──辉石。他抓住石头,念念有词。假如昴还有资格的话,对方就应该会过来。

监视「圣域」的耳目,会回应强欲使徒的期望──

「──啊。」

声音被风刮走而听不见。她就这样缓缓现身。

在积雪上留下光脚印,走过来的人是琉兹──的复制人。既然是待在实验屋附近的个体,那可能是皮可。

「早知道就做个能够辨别的记号……」

那个时候有惊慌失措到脑袋这么不灵光吗?迟至被逼到走投无路的现在才察觉到,是因为这是想逃避现实的软弱表现吗──这是不允许的。

「我猜、你是皮可……我要麻烦你,带我到聚落。我现在没时间迷路。」

「────」

拜托她带路后,复制人──皮可没点头也没答腔,就只是背对昴,也没将雪路当一回事,便径自轻快奔驰。昴连忙追著她的背影。

指挥权仍在。在非情愿下获得的权利派上了用场,感觉一切按照擅自赋予自己权利的魔女想法去走,让昴心情十分复杂。当然,感谢的层面很大,但──

「你到底猜到哪一步去了,艾姬多娜……」

先是在佩特拉的手帕中添加对抗嫉妒魔女的计策,现在又给予昴命令皮可帮助自己的方法。不明白她真正的想法,但只有她是协助者这点不需怀疑。

净是不懂的事。可以的话,好想立刻得到这个不明所以的状况的解答。「圣域」之谜,碧翠丝的悲叹,所有的答案,是艾姬多娜的话──

「可恶,现在……先把那家伙的事放一边。这种状况……」

覆盖整个「圣域」的豪雪,连身体都要冻结的极寒世界,不管是性命还是别的东西全都被染成白色。

昴曾见过这种光景。曾被夺走性命。

跟那个时候一样,假如条件都相同的话──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爱蜜莉雅!」

──可以猜到让这场雪降下的是她,究竟她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2

靠昴的双腿,花了一个小时以上才抵达聚落。

本来就已经是远近感无从分别的白银世界,对于才刚失去一只眼睛的昴来说是非常难熬的路。被雪夺去体温,加上思考能力下降,双腿走得就像乌龟爬一样慢。

「不过,总算……」

把鞋子拔离埋到脚踝的深雪,抖动冻僵的嘴唇这么说。

在暴风雪的对面已经可以看到零星的朴素石砌建筑物。那是「圣域」的居民居住的聚落,总算是回到那里了。

可是惹人在意的是──聚落里头感觉不到有人。

「住家、没有照明……里头、也是、没人吗……?」

放眼望去,看不到结晶灯或是蜡烛等照明。再怎么说,在这片严寒中,不生火取暖根本就是自杀行为。所以有人生存的话,一定会让人感受到气息。

一瞬间,这片寂静让昴的五脏六腑紧缩。脑海浮现的果然是大雪纷飞的「圣域」──突然出现在那儿的可怕白色怪物。

莫非因为大兔的侵袭,「圣域」早已被蹂躏殆尽──

「──哟~回来了呀。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脸回来啦~」

闯进耳膜的声音,让昴反射性回头。视线尽头是大步踏雪行进的人影──嘉飞尔踢散积雪,悠悠哉哉地走了过来。他在昴的面前约数公尺的距离停下,似乎不大高兴地皱起脸。

「啊~?那张脸还真的有怎样呢。你左眼掉到哪去啦?」

「在去的地方,发生了很多事……你不像是机灵到会特地来迎接客人的人啊。」

「哼!老子才不会同情你。而且你似乎也察觉到辉石的力量了。」

看到皮可站在昴身旁,他似乎察觉到昴有指挥权。嘉飞尔身上的斗气顿时高涨,尖锐的敌意增加左眼窝的痛楚。

但是,与增强的痛楚不同,昴的心不畏惧嘉飞尔的斗气。并不是因为痛楚和寒冷而分心了──是因为嘉飞尔的敌意的本质。

「……机不机灵姑且不论,不像你这点是实话。如果是我认识的你,这个时间点根本不可能和我悠闲对话。」

「恶心至极。老子才不配合你的戏言。看到这场雪,用不著说明了吧,老子是不会跟你泡茶聊天的。」

「那代表除了泡茶聊天以外,有其他事要问我啰。」

「────」

嘉飞尔沉默,掠过翠绿瞳孔深处的是复杂的情感。

还有愤怒。强烈的愤怒。不过,同时也有恐惧。回想起来,在这一轮昴和嘉飞尔的关系与互相厮杀的轮回不同,是以别的形式在僵持。

昴那「会死也没差」的行动,让嘉飞尔感到困惑。

而那份困惑就在这个场合,为两人制造了仅容对话的缓冲。

「你没突然就杀过来,还很冷静……代表其他人平安无事吧?」

「是不知道你说的其他人是还包含谁啦,不过我这边的老头子和老太婆跟你那边的村民全都在大圣堂。是那个吵死人的小哥提议的啦。」

「奥托吗?那个提议是他提出的?」

「这种状况,没必要分敌我了吧。也没理由乱咬一通。而且那个小哥就只是被牵连而已,对吧。」

嘉飞尔敲响牙齿,昴点头。视这场大雪──不,是根据「圣域」的状况而做出像他会有的好判断,昴在内心感谢奥托。托此之福才能确保村民平安无事,也能和嘉飞尔好好对话。之后的问题──就是确认了。

「──这场雪,是爱蜜莉雅降下的吗?」

──昴是明知故问。

早就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却还提问,并非出于「抱著一丝希望」这么积极的理由。八成就只是畏惧而已。

害怕只有自己做出这副光景是爱蜜莉雅所为的结论。

听到昴沙哑提问,嘉飞尔不屑地说:

「哼!老子也不知道。──公主殿下从昨晚就一直窝在坟墓里到现在。」

「──。啊?窝在坟墓里……?」

「都没自觉吗,就你害的啦。因为你消失,搞得公主殿下心神不宁啦。结果在身心交瘁的情况下进去坟墓……就这样。」

「哪有可能!我可是有留下信……」

「信~?」

他的反问代表他对此一无所悉。昴屏息。

信确实有插进琉兹家的门缝里。昴是真的有写信留下自己离开「圣域」的讯息。只要爱蜜莉雅看过,应该就不会担心到心力交瘁的地步。也不认为是她因什么理由隐瞒了那封信的存在──

「……看样子,除了你我以外,有其他人在从中作梗呢。」

「咦?」

「之后再说。跟老子来。正所谓『伊索德的抉择奠定了正史』。虽然一肚子火,但只能用你了。──去坟墓。」

以下巴示意昴跟上的嘉飞尔迈开步伐。是脚力不同吗,踢散雪的脚步毫无停滞。昴尽可能小跑步追著他的背影。

「要去、坟墓……你要让我见爱蜜莉雅!?」

「多亏你这混帐。才不是要让你们见面。是要你去公主殿下那儿阻止她下这场雪啦。你给我进去。那是你捅下的娄子。」

「……。嗯,那也好。假如你不会妨碍我跟爱蜜莉雅说话的话。」

粗鲁的要求,不过昴没反驳,而是老实接受。

并不是失去了敌意。这点昴和嘉飞尔都一样。只是目前的利害一致──就跟和魔女对峙时一样,暂时并肩作战。

「──嘉飞尔,你从琉兹那儿听到了多少?」

突然,盯著雪看的昴这样问走在前头的背影。对此嘉飞尔头也不回,不高兴地回应。

「啊~?……是喔。你是用辉石的力量硬是撬开老太婆的嘴巴呀。」

「讲得很难听耶,基本上是她主动说出来的。……她本人也说有强制力,所以不知道到哪种程度才有她的自主性。」

「哼!那又怎样。本大爷没从老太婆那儿听到什么。她只说有一个『耳目』带你回来,要我去接你。」

「『耳目』……这样啊,是皮可告诉琉兹小姐的吧。」

解答里头混杂著咂嘴,昴了然于心点头。看看斜后方,什么话都不说的皮可就站在那儿。昴这样子让嘉飞尔焦躁不已。

「是不知道你叫它皮可还啥的,但不要给它们取名字啦。它们就只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偶。就算对它们有感情也没意义。」

「……她们跟琉兹小姐长得一模一样,你还有办法那么想?」

「就是因为一模一样啊。反正有老太婆。除了老太婆以外的都不需要名字。它们是假货。」

这粗暴的结论,和字面与声音有极大的印象落差。看似冷酷的发言,在昴听来却像是嘉飞尔在说服他自己似的。

「──到了。入口也积了很多雪咧。」

嘉飞尔停下脚步,视线越过他看过去,能见到被暴风雪笼罩的大型建筑物影子──坟墓。昴微微屏息。

「爱蜜莉雅在里头。你明明知道,却不进去找她。」

「本大爷……『圣域』的居民不得进入。这是规矩。本大爷~是这里的居民。」

「我是有听琉兹小姐讲,这里的居民解不开结界,但出入就另当别论了吧?事情有轻重缓急,是你的话……唔!?」

「你这开场白乱七八糟、又臭又长的家伙,混帐!」

若是曾经践踏规则的嘉飞尔,应该是可以进去的。

可是昴还没说完,嘉飞尔就一把抓住他胸口打断他。昴整个人微微离地,必须垫脚尖才碰得到地。嘉飞尔把脸凑近他,裸露尖牙。

「本大爷~要保护这里。你的任务是什么?是保护公主殿下吧。『加尔甘邱毫无复活迹象』。你不只左眼,连右眼也想被挖掉吗?」

散发狰狞斗气砸向昴后,嘉飞尔才放手。昴轻咳,瞪向嘉飞尔。但是对方只是微抬下巴。

「快去。」

不容置喙。没办法再跟嘉飞尔多说一句了。

昴背过身,踩上一个脚印都没有的雪原,走向白雪坟墓的入口。

现场就只有嘉飞尔和皮可目送昴进去。

──一边是毫无感情,另一边则是在愤怒底部煮沸无法理解的感情。

3

坟墓里头冰冷清澈的空气,与外头的冰寒无关。里头就像时间停止了一般。

在黑暗中踩著脚步声前进的昴,不断地问自己。

──现在的自己是正常的吗?还是说已经精神异常了?

这个世界,已发生多起无法挽回的悲剧。

失去雷姆、佩特拉和法兰黛莉卡,亲眼看著碧翠丝死去。回来的「圣域」又是这副模样,对努力保持平静的自己只觉得滑稽。

对这份滑稽有自觉的男人,不是异常的话又是什么呢?不可能是正常的。

即便如此,仍不能放弃思考。要驱散放弃之类的念头。要看著前方,看著上方,看著未来。为此而有的花费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来支付。

若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昴要──

「──昴?」

幽暗中有人出声,打破昴感觉已经思考很久的牢笼。面前是通道终点,可以看到发著淡蓝光芒的石室,和里头的人影。

在昏暗的照明下显现闪耀的银发,勾人的蓝紫色瞳孔。这些特徵让昴不自觉地呢喃:

「──爱蜜莉雅。」

「对。没错,昴。……是我,是我喔。爱蜜莉雅。」

短短四个音组合成名字,而且对方还有回应,让昴震撼不已。

膝盖摇晃,崩落。可能会被认为反应太夸张,但真的是忍不住。

疲劳、丧失、绝望、安心──无数感觉在昴的四肢中灌入铅。虽然一直用毅力去撑,但在听到银铃嗓音后终于到达极限。

紧张神经断裂,整个人往前倒下,但立刻被伸过来的手撑住。

柔软温暖的触感。近在眼前互相接触的体温让昴浑身一僵。──自己现在被爱蜜莉雅温柔地抱在怀里。

「啊,我,对不……忽然、就没力……」

「────」

「爱蜜莉雅?」

听到道歉的藉口,爱蜜莉雅用紧紧抱住昴来回应。那不是多强的力道,只是觉得很像被当成救命浮木给搂在怀里。

而这种感觉不是昴的错觉,这点很快就获得证明。

「──好寂寞。」

「……咦?」

在听得见彼此呼吸的距离下被她凝视,昴整个人傻住。而彷佛要和他的惊讶重叠一般,爱蜜莉雅虚幻地垂下眉尾。

「人家好寂寞喔,昴。──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那、是因……不对,不是的。我并没有丢下你……」

离开「圣域」是事实,因此昴在谴责下支支吾吾。本来不需要解释的,如果那封信她有看到的话。对呀,有信。

「信……对呀,我有写信。我把我要做什么都写在上头。所以说,其实我是有对你坦承一切的……」

「嘻嘻!」

结结巴巴地诉说自己有留下保险,正想著怎么解释那保险的下落时,昴顿时失声。

在这么紧张的状况下,爱蜜莉雅却笑了。笑得十分动听。

简直就像平常,就像无所事事在宅邸度过的午后,就像被昴的笑话逗到绽放笑颜。──彷佛忘记了自己对「试炼」的使命感。

「用不著那么拼命解释,我不会生气的。瞧你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真的是很粗线条耶。」

「爱、爱蜜莉雅……?」

「没关系。用不著解释了。因为,你回来啦。我一直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只要我努力完成任务,你就会回来救我。……因为每次都这样,对吧?」

说完惹人怜爱的话后,爱蜜莉雅贴近昴的胸膛。

彷佛魅惑人的可爱微笑,和令人心荡神驰的甜言蜜语。浮现热意的艳丽气息,还被湿润的双眼给盯著看,昴的心逐渐被她的魅力给捆绑缠绕。

就这样,沐浴在会觉得喉咙乾渴的热情下,昴的本能大喊。

奇怪。太奇怪了。从重逢开始就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怪怪的。有哪儿不对劲。明明爱蜜莉雅是这么可爱。

明明她维持著可爱的姿态回应自己。

「这、这么说来……我听说你…从昨天晚上……就待在这里。」

不对劲的感觉掐住喉咙,昴只好用连自己都觉得差劲至极的演技变换话题。继续下去的话会沉溺在她的甜美嗓音中。管它是稻草还啥的,在溺死前都得紧紧抓住。

「你会在这里,是因为『试炼』吧?可是,你现在……」

昴边说边指向其中一个不对劲。

这里是坟墓,「试炼」的房间。只要爱蜜莉雅来到这儿,「试炼」就一定会开始。而「试炼」会让她的意识进入过去,在结束之前都离不开。

然而,爱蜜莉雅醒过来后还待在这,就代表她的「试炼」──

「……爱蜜莉雅?」

问到一半,意料之外的触感让昴脸颊僵硬。那是有人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温柔抚摸的触感。

爱蜜莉雅正在摸昴的头

。她红著脸颊,微笑道:

「昴,你偶尔也会摸我的头发吧?所以说,偶尔也要回敬你。」

「────」

「其实我啊,超~害怕的。怕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是不是讨厌我了。所以说,我好怕,就来这边挑战,可是果然还是不行……所以说,你来找我,我真的、真的好高兴。」

根本答非所问。可是,爱蜜莉雅真挚无比地看著昴。她的眼中就只有昴,没有别的。除了昴以外的事物,都进不了她眼里。

所以──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吗?只要有你,我可以不要其他人──」

──想都没想到竟然会有畏惧爱蜜莉雅盲目的爱的那一天。

「一开始啊,我真的真──的好害怕。真~的好难过。毕竟,我这么没用,所以想说你是不是对我感到厌烦了。」

「可是,我马上就想到不可以这样子。就算怕到发抖,也不能抱著总会有人帮我的天真想法。……那样子简直就像个大笨蛋。毕竟,每次昴都会帮我,我好不容易终于察觉这件事了说。」

「我一直想起你之前跟我说的话。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昴就一直在对我说的话。你给了我勇气,勉励我,想支持我……还想起了你对我说喜欢我……」

「我总是从你那儿得到好多。好不容易才注意到这点,可是你却不见了。我好不安,觉得好像要崩溃……」

「所以说,现在也一样,看到赶来找我的你,胸口就会紧缩……感觉热热的,没办法忍受,以为是在作梦,可是又不是……对不起喔。我都不知道想说什么了。我想想,我想想喔……嗯,我想好好说出来的。」

「之前很抱歉,昴。我一直在做很过分的事。像这样子一直想著某个人,真的很费劲……我好自私。明明想要了解你,却根本就不了解。」

「可是,现在不一样。我一直想著你,只想著你。现在,就像你对我说过的,我也对你……不对,对不起。这样子太卑鄙了。我要好好说出口。」

「好好地……嗯,好好地传达给你。」

「吶,昴。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我想著你,只想著你,想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昴要是也能这样想我……我会很高兴……」

「嘿嘿嘿。嗯,对……喜欢你。我最喜欢……昴了。」

4

「──王八蛋,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啊~?」

看到走出来的昴站在坟墓的入口,嘉飞尔的声音充满愤怒。

大雪纷飞,丝毫不见减弱的迹象。迎面吹来的风劲更强,毫不留情降下的雪让「圣域」逐渐失去原来的风景。对此,身为居民的他当然会感到愤怒,而且会气昴也是在所难免。

──因为昴留下造成这场大雪的元凶在里头,自己一个人走出来。

「一个人,你一个人……好意思啊~?公主殿下……半魔怎么了!雪呢!怎么办!」

「爱蜜莉雅出不来。她现在在里头睡觉。」

「睡觉,啊~?竟然那么悠哉……」

「因为她筋疲力尽。她似乎从昨晚就一直重复挑战『试炼』。身心……特别是心灵的消耗很剧烈。我现在想先让她静一下。」

强迫自己相信这是最能打破局面的手段,于是爱蜜莉雅挑战「试炼」无数次。但还是没能跨越,挑战几次,受挫就有几次,因此不难想像她的心情。

为什么想像得到?因为昴「死过」几次,就品尝过同样的无力感多少次。

──目前,爱蜜莉雅盖著昴的外套,安稳地睡在石室里头。

她倾诉盲目的爱,依赖著紧拥的体温,这些样子还记忆犹新。带给昴血液沸腾的爱情,以及想死的悔恨。

爱蜜莉雅红著脸颊,声音在热情下颤抖,对昴倾诉爱意的画面不断复苏。

假使就这样沉溺在温香软玉的堕落中,跟爱蜜莉雅一起沉沦算了。这么想的昴有多苦闷,没人会知道。

没有被人责备的理由。反正这里早已是要结束的世界,逐渐消失的泡沫舞台。在落幕时选择安乐,有谁会责备昴呢?

「丢下半魔,雪也没停。两手空空还一张屎脸,以为这样本大爷就会买帐吗,啊~?喂,喂,现在怎么办,说啊!」

放任怒意敲响牙齿,嘉飞尔大步走进坟墓。站到伫立在入口的昴面前后,翠绿瞳孔便危险地眯了起来。

「还是说,你这混帐,要让本大爷听听什么好理由,啊~?」

「──爱蜜莉雅她,说喜欢我。」

「────」

面对嘉飞尔强调愤怒的主张,昴的反驳实在太过离题了。由于超出预料,嘉飞尔一脸呆样,瞠目结舌。

不过他马上觉得自己被愚弄,于是火上加油龇牙咧嘴。

「不只里头的半魔,连你也喜欢忤逆本大爷是吧!都什么状况了,还讲这种混帐放闪的话!想死啊!?」

膨胀的怒意开始孕育热度,把接触到嘉飞尔的雪蒸发。身体发出撑皮长肉声,牙齿开始长长,身体膨胀一轮,进入兽化前期阶段。

嘉飞尔正在兽化──但即使目睹这件事,昴依旧无动于衷。

就只是用剩下的右眼看著气疯的嘉飞尔,说:

「爱蜜莉雅说她喜欢我。说只要有我在就行了。」

「王八蛋……」

「她用可爱的脸蛋,甜蜜的声音,贴在我身上……对我这么说。」

「那又怎样!那个半魔对你死心塌地的,这用看的就知道吧!事到如今提这干嘛!等著被本大爷咬碎──」

「──爱蜜莉雅根本不可能会说喜欢我啊!!」

「──!?」

昴朝著吼叫的嘉飞尔大喊。

这爆发的感情,连气到忘我的嘉飞尔都闭上了嘴巴。瞪著退缩的嘉飞尔,皱著脸的昴叫喊。

将坟墓里的交谈、相互接触的体温和确认的爱情全都摒弃。

可惜。当然觉得可惜。得到的话语、温度与爱情,都让人疼惜得要命。可是,昴没有机灵到可以被假货所骗还能继续演戏。

──假如可以机灵到当个蠢蛋放弃思考,胸口就不用这么痛了。

「那哪是她会说的话啊。她喜欢我……跟我撒娇,把一切都交给我,只要有我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哪可能啊。」

「讲、讲这什么话啊,喂。」

「断言我就是她的一切……这绝对不可能。帕克在的话,她根本不可能会那样对我撒娇……!」

自己不知道有多想占据爱蜜莉雅的第一顺位宝座。

然而,现在却没法自恋到相信自己成了爱蜜莉雅的第一。因为她的第一宝座、她寄予信赖的最重要之处,直到现在都是小猫精灵、她唯一的家人。

现在的她只是因为没有帕克,所以昴自动晋升为她的依赖对象。

那番爱的告白,热情的手指,颤抖的吐气,实在不愿去想全是骗人的。

──可是,那不是真的。既然不是真的,就得不到。

「有人把她……逼到那种地步。把她的心灵逼到不仰赖我就不行的地步。」

「铁、铁定是你吧……!害她失败就乱发脾气,把这里搞得漫天大雪的就是你吧!?要不然,是本大爷还是老太婆害的吗!?」

紧咬昴的话不放,嘉飞尔拨开积雪,抓住昴的衣领,用力把他按在背后的墙壁上。昴发出痛苦呻吟。

「知道她迁怒的原因又能怎样!交出半魔!不然的话……」

「带出爱蜜莉雅,强迫她停止下雪……?没用的。因为……」

「因为怎样!?」

「──因为降下这场大雪的不是爱蜜莉雅,而是其他人。」

昴的肯定发言,让揪住领子的力道变小。

直盯著愕然失声的嘉飞尔看,昴继续说道。

「状况颠倒了。大雪,和爱蜜莉雅……她窝在坟墓里,跟开始下雪的时间点有问题。假如雪是爱蜜莉雅下的,那理由是?」

「这个……就迁怒给本大爷或是老太婆老头子他们……」

「为什么爱蜜莉雅要迁怒于你们呢?这太奇怪了。这是因为你对爱蜜莉雅反感,所以才认为是她搞的。这场雪,和她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间点兜不起来。」

从一开始,这个状况就有问题。只能想成是某个人设计的。

诱导爱蜜莉雅窝在坟墓里,藏起昴的信,引导嘉飞尔的怒意指向爱蜜莉雅,全都是控制「圣域」整个状况的「某个人」所为。

假如要说「那个人」

是谁──昴心里有数。

「下雪……这里能够使出操纵天气的魔法的,就只有两个人。可是爱蜜莉雅做不来。没有帕克的她,是没办法做到这种地步的。」

「那家伙喔,你确定?」

「……这是掺入我个人愿望的推测啦。我只是想相信。爱蜜莉雅就算自暴自弃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我只是想这么相信。」

「只是想相信……」

听了昴再三说的话,嘉飞尔闭上眼睛,深思片刻。但是他心中也立刻做出结论,于是松掉抓著领子的手,放开了昴。

脚一著地,昴就轻轻摩擦喉咙,朝嘉飞尔点头。

「──罗兹瓦尔呢?」

「那家伙在老太婆家。拉姆应该去接他了……但不要太期待。」

用相同条件寻找符合人选,那么隐身在幕后的人名就只有一个。会这么自然就接受,不知是不是因为疑虑早在嘉飞尔心中萌芽了。

「拉姆她……」

「闭嘴。就算是著迷的对象,本大爷要做的事也不会改变。」

假如罗兹瓦尔是幕后黑手,那么她的忠臣拉姆也就脱不了关系。但嘉飞尔打断担心的昴,低沉地宣告。

这份觉悟,让昴著实钦佩。不被心上人有可能是敌人一事挫折心灵的他,生存方式就如昴所想要的铁石心肠一样。

而且罗兹瓦尔姑且不论,昴看准的是拉姆的立场还不清楚。

至今与拉姆的关系,以及在每一个轮回的「圣域」中她所采取的行动,都阐述了近似希望的推测──

「──听取那个答案,是我在这个世界要完成的最后目标。」

为了避免被气势昂扬的嘉飞尔听见,昴只在口中这么低喃。

5

「这真是,在有趣的时间点看到了难得的组合──呢。」

预料外的访客,让罗兹瓦尔开心微笑这么说。

重伤的身躯被绷带包扎,躺在寄住的屋子里的床上,脸还是跟平常一样化成小丑的男子──幕后元凶就在眼前,昴和嘉飞尔并肩而立。

两人的表情都很可怕,室内洋溢著一触即发的紧张感。尽管如此,罗兹瓦尔却处之泰然,甚至心情大好地张开双手。

「因为这场豪雪,派了两名男丁来搬运重伤患……以人选而言叫人有点怀疑呢。看你的左眼,不也是──重伤患吗?」

「少挑衅,罗兹瓦尔。虽说我跟这家伙都十分清楚你是这样的人……但能不能容忍也是要看状况的,就像现在。」

「看到你们站在一块,觉得很有说服力~呢。」

说完,罗兹瓦尔挑衅地看向昴身旁的嘉飞尔。堵在门口站著不动的他,不爽地皱起鼻子。

「他刚说过了,状况有变啦。谁是本大爷的敌人,谁不是本大爷的敌人,不先确认就不知道要把谁做成肉酱。」

「真野蛮……果然嘉飞就是嘉飞。」

朝低吟的嘉飞尔这样叹气的是站在房间角落的拉姆。就像方才在坟墓时的预测一样,在这场大雪中她果然还是陪侍在罗兹瓦尔身旁。

而既然在一起,拉姆应该了解罗兹瓦尔的想法──可能不到全部,但绝对是知道一部分的。问题在想法背后的真正含意。

到底罗兹瓦尔的目的为何,拉姆又为什么愿意协助。

「现在不要插嘴,拉姆。本大爷的爪子不想往你抓过去。」

「假如敢对罗兹瓦尔大人无礼,在那之前拉姆一定会挺身而出。看嘉飞啰。」

「你们两个冷静下来。不只嘉飞尔,拉姆你也是。现在就照他说的先闭上嘴巴。──刚刚的话,要保留到那个时候。」

「罗兹瓦尔大人都这么说了。你们要感谢罗兹瓦尔大人的慈悲。」

自大地从鼻子喷气后,拉姆退后一步,摆出贯彻随从立场的态度。看拉姆乖乖听话,嘉飞尔咂嘴。

「呿!拉姆就算了,本大爷没道理照你说的冷静下来吧。给我注意你的嘴巴。视情况而定,本大爷的爪子可不知道会抓向你们之中哪一人喔。」

「不要理所当然地把我放进候补名单啦。还在怀疑我啊。」

「你这家伙可疑的地方跟山一样多啦。魔女臭味疯子。」

虽然怀疑同一个人,但那跟伙伴意识是两回事。昴也不是完全相信嘉飞尔,彼此都是针锋相对。

看著两人的互动,闭上一只眼睛,只用黄色瞳孔看人的罗兹瓦尔说:

「一直躺著的我姑且不论,可不能太小看昴喔,嘉飞尔。你们真对上的话,可不仅限你──有胜算哟。」

「少了一只眼睛,赢个屁啊,瞎了你的狗眼。听了我的辉煌战绩,他铁定吓得屁滚尿流。」

「是这样吗?只要条件齐全,我不认为他毫无胜算~哟。」

眯起眼睛的罗兹瓦尔不赞同他的看法。自被召唤到异世界后,昴单打独斗的战绩,顶多只有以出其不意战胜顿珍汉三人组。

当然,三个巷弄的小混混和嘉飞尔,根本没得比。

「──哼!给我差不多一点!老子可不是来聊这些的!是想睡了吗你们!外头的老太婆他们可是发著抖在等我们!」

受不了这种无意义话题的嘉飞尔用脚后跟敲破地板,冲击力道和木屑在室内飞散。面对嘉飞尔破口大骂的状况,昴闭上眼睛思考。

也难怪嘉飞尔这么焦急。昴也一样,把爱蜜莉雅留在坟墓里。因此在场的每个人都一样,没法悠哉处理事情。

因此,昴深呼吸,睁开右眼,让罗兹瓦尔进入视野──

「在『圣域』降下大雪的人是你吧,罗兹瓦尔。」

──开门见山切入主题。

「────」

面对昴的质问,罗兹瓦尔沉默,但是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直到方才还黏著小丑面具的脸,露出一点真正的表情。这代表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确实是要害。

在片刻的寂静中,只有暴风雪敲打窗户的声响在室内响荡。连呼吸都听不到的寂静像是会永远持续下去──却突然结束。

「昴。」

呼唤和视线都朝向昴。于是昴静默等待接下去的话。

见昴如此,罗兹瓦尔空了一拍才说:

「──那是从我这儿听到的吗?」

实在是意义不明的问题。

有设想过几个罗兹瓦尔会有的反应。像是辩解、动摇、蒙混、暴力──但结果却跟猜想的都不一样。

意义不明的发问,当然也就想不出他所要求的答案。

「呼嗯……这样啊。是这样啊。这──样啊。……遗憾。」

见昴的眼神充满疑惑,罗兹瓦尔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点头。从他消沉的表情和声音来看,马上就知道那不是他期望的解答。

昴对此感到困惑。脸色苍白的重伤人士──感觉名为罗兹瓦尔的男人因此落入凡人领域。不过──

「──喂,你不否认吗!」

罗兹瓦尔这样的变化,愤怒的嘉飞尔根本不睬。对他而言重要的不是罗兹瓦尔的心情,而是来势汹汹袭击「圣域」的犯人。

面对弹劾,罗兹瓦尔只是疲累地叹气。

「也是可以在这边打死不承认,但你们不会就这样点头离开吧?你们好歹是带著一定程度的根据找上门的,我不对此表达一些敬意怎么行──呢。」

「敬意!敬意个鬼!哼!还真感激呀。『米尔吉斯无退路』!本大爷是不是也该对你的愚蠢表达敬意呀,啊~!?」

罗兹瓦尔承认嫌疑,用力吐气的嘉飞尔朝他踏出一步。房间很小,从入口到床只有几步的距离。而嘉飞尔只花了一秒就到,顺著气势一把就往一派轻松的罗兹瓦尔的喉咙抓过去。

怕他气到不知道控制力道,昴正开口要出声。

但是影子却比昴快一步绕到嘉飞尔面前。

「──拉姆应该说过了,嘉飞。不许对罗兹瓦尔大人无礼。」

伸长的手前方是挺著胸膛、以身体挡住去路的拉姆。心上人的妨碍,让嘉飞尔的眼中在一瞬间闪过愤怒、犹豫与某种决心。

察觉到那份决心是「就算对手是拉姆也要排除」后,昴脸色大变。事实上,他在以前的轮回中就曾了结掉拉姆的命──

「拉姆,你真的是很称职的随从。」

──因此,对于这一句话,昴的反应完全跟不上。

警戒嘉飞尔的暴行、担心拉姆的昴困惑皱眉。刚刚的话没什么奇怪的。就只是罗兹瓦尔称赞有按照自己的宣言保护主人的拉姆而已。

问题

不在这里。也不是本来躺在床上的罗兹瓦尔不知何时站起来。更不是拉姆和嘉飞尔在互瞪。

只是,总觉得有奇怪的东西映入眼帘。偏偏不协调感不好好工作,使得困惑的昴更添焦躁,积极寻找答案。

然后,那股不协调感终于化为形体。

「────」

那是什么?嘉飞尔的背部穿出一只人手。

从胸膛中央贯穿到背部的东西具有五根手指,看起来是人类的右手。

「咳、噗……!」

宛如停止的时间开始运转,嘉飞尔的身体大幅颤抖。

他上衣的背部渗出血红,整个人当场膝盖一软。嘉飞尔跪地的同时,穿透到背部的手消失,失去堵塞物的伤口开始喷出鲜血。

「──咦?」

蹲著的嘉飞尔,和俯视他的拉姆与罗兹瓦尔。

然后,看著嘉飞尔倒卧在血泊中的拉姆,胸膛也……

「罗兹……」

「我不会违背约定。我将向你献上这缕灵魂。」

打断虚弱无力、想呼唤名字的拉姆,罗兹瓦尔以万分温柔的声音这么宣告。

他从后方小心翼翼地抱著拉姆,左手轻柔地抚摸粉红色头发。这样的接触让拉姆脸红,一脸陶醉地泛出微笑。

──而勾出微笑的嘴角,开始滴出鲜血。

这是当然。因为她被人从后方贯穿了胸膛。

「────」

这幅光景,让不久前才看过的景象复苏。被贯穿的碧翠丝,和拉姆的身影重叠。

手腕拔出。失去支撑后,拉姆的身体往前倒。而接住她的是本身也大量失血的嘉飞尔。两人就这样浑身浴血抱在一块。

「嘎啊……罗兹……拉、姆……拉姆、拉姆、拉姆、拉姆拉姆拉姆拉姆拉姆……!」

稍早曾被憎恨支配的心灵,在重伤的心上人面前化为粉碎。

呼唤怀中的少女,用鲜血吶喊的嘉飞尔手上发出淡蓝色的光芒。昴看出那个鲜艳的磷光是治愈魔法。

但是,这个事实和自己的印象产生了龃龉,更别说这眼花缭乱的状况扰乱了思考。

嘉飞尔会魔法,而且还是跟他完全不搭的治愈魔法,并且在现场立刻就能使用,代表他的治愈术已经用得很纯熟。

明明自己也受到致命伤,却倾尽全力优先治疗拉姆。

这一切都超乎昴的预料,超越昴的想像范围,使得昴动弹不得。

「嘎、啊啊、啊啊啊啊……!」

行使治愈术的嘉飞尔呻吟,肉体开始吱嘎作响,像脉搏一样规律地肥大化。

金毛覆盖裸露的肌肤,咬紧的尖牙开始伸长。察觉受到濒死重伤的肉体发挥本能,催促兽化好回避死亡危机。

要是变成大虎,或许就能保住一命。但这样的话治愈术就会中断,拉姆就会死。抗拒这件事发生的他靠著理性,和生存本能猛烈撞击出火花。

在兽化之前将伤口治愈的话,有可能两人都能幸存──

「──要是让你兽化可就麻烦了。」

往前踏一步的罗兹瓦尔右脚弯曲,踢了出去。

踢出的脚俐落得让人看呆,刮起风直击嘉飞尔的头部侧面──发出鸡蛋被重重摔破的声响,头部炸开来,鲜血染在金发上。

「──尔。」

脑袋少了一半,用剩下的眼睛瞪著罗兹瓦尔,嘉飞尔终于倒地。很讽刺的,他压在拉姆身上,两人都无力地横倒在地板上。

死去的嘉飞尔,和被他抱住的拉姆依旧维持浅笑,两人一动也不动。

治愈魔法没法治疗死亡,嘉飞尔根本无从发挥本领。在罗兹瓦尔的手拔出来的当下,心脏被破坏的拉姆就已经没命了。

只是嘉飞尔没有察觉到这点,拼命挣扎想救她。

「就算是我,要在不被嘉飞尔察觉的情况下凝聚魔力也是很困难的。因此,就动用了以魔法使者而言稍显离经叛道的手段。」

用床单擦拭被血弄脏的手脚,杀死两人的罗兹瓦尔转头看向昴。

这段期间,昴动都没法动,也没法出声,就只是站著。

对此罗兹瓦尔眯起眼睛,泰然自若地耸肩道:

「那么──按照我们的誓约,来聊聊吧,菜月•昴。」

6

无法理解眼前的光景,昴傻傻地呆站原地。

泡在血泊中的拉姆,和头被打烂而死的嘉飞尔。杀了他们的罗兹瓦尔就站在旁边,眺望重叠倒地的尸体。

目睹他惊人的体术,昴发不出声。看他吓呆的样子,罗兹瓦尔只用黄色瞳孔看著他,说:

「魔法使者没法打肉搏战,这是先入为主的想法──陷阱。连魔女都有可能中这招喔。可以作为你以后的参考。」

不知是建议还是打算怎样,总之竖起手指讲课的罗兹瓦尔让昴颤栗。

确实很惊愕。被罗兹瓦尔的格斗术给吸引目光是事实,但这跟另外两人死亡所带来的震惊相比,有著难以弥补的差距。

然而,丝毫不在意还微笑的罗兹瓦尔,叫人无法理解。

「为、什么……」

「嗯?怎么了?」

「为什么、杀了他们……杀了拉姆……咦?还有嘉飞尔……」

「因为要跟你聊聊的话,嘉飞尔很碍事。虽然对拉姆不好……但要排除他的话,拉姆的协助是不可或缺的。不制作空隙,就没什么胜算。」

「──哈?」

看著他像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地耸肩,呆呆地听著他坦白杀人动机。内容太过突兀,昴已经超越愤怒,不自觉地吐气。

荒唐的状况,鬼扯的答案,愚蠢的命运,夸张的论调,这是怎样?

「你的反应叫我意外。我所认识的你遇到这种场面的话,应该会激动莽撞到直接冲上来揪著我的衣领才对。──不是吗,菜月•昴?」

「你想、说什么,你这精神异常的混帐……我绝对……!」

「不原谅我,是吗?没有必要喔。你应该要更老实面对自己的心。我很期待你这么做。一直、一──直都很期待哟。」

「──哼!少用那种眼神看人!这是怎样!你到底是怎样!?」

说话的期间,罗兹瓦尔一直只用左眼看著昴。黄色瞳孔的注视像是搔刮内心底部一样令人不快。所以昴粗声粗气道:

「你杀了他们!不只这样!不只这次的事!之前也是,之前说过的魔女教的事!你唬弄我太多次了──」

「──太多次。没错,很多次呢。昴。」

一阵恶寒,昴觉得好像有人用湿湿的手在抚摸自己的背脊。

刚才放任内心的激情肆虐,不顾一切地就说出至今的疙瘩。而罗兹瓦尔朝著他露出这种场合不该有的表情。

是笑脸。嘴唇朝旁边咧开,像恶魔一样微笑。他对昴露出充满欢喜的表情。

不是讽刺或是其他意义,他单纯为昴的态度感到喜悦。昴对这无法理解的情感走向只觉厌恶。里头有绝对无法互相理解的恐惧。

盯著颤抖的昴的黑瞳,罗兹瓦尔慈祥地点头。

「好吧。自认为了解的我,就随便告诉不懂的你吧。告诉你为何亲眼看到他们死去,看到杀死他们的我,却没法顺著情感行动。」

「────」

「很简单。你呀──对他们的死并不悲伤。你是很惊讶,也很气愤,但是不悲伤。所以你才没有气到向我扑过来。」

──真的是自以为了解的人随便说的话。

『你懂什么!』『他们死了我哪有可能不悲伤!』『我宰了你!!』

应该要叫出声的发言候补接连浮上心头,而且还是无限多。

事实上,这股暴力情感在昴的心中翻腾回旋,控诉自己应该要强烈谴责眼前的老江湖小丑。

愤怒、哀叹、悲伤、惊讶,感情很快就要爆发──

「──不就是因为你知道这些都是可以挽回──的吗?」

「──!?」

冲击彷佛让人血液冻结,昴因心脏被抓住而浑身僵硬。

不是比喻,是真的错以为自己被一把抓著心脏。这话给人的冲击就是这么大。

不论罗兹瓦尔的意图为何,这番发言已非常接近提及「死亡回归」的现象。魔女的判定十分严格,感觉现在世界似乎便将停止,黑掌就要出现给予惩罚。或者只有手还不够,吞尽「圣域」的影子魔女将再度出现──

「……没出、现?」

「这么警戒……原

来如此。那就是你跟那个的契约。既然如此,至今你言行举止中的诸多不自然也就叫人能理解了。真的是很坏心呢。」

「你说理解……你,不对,在那之前!」

罗兹瓦尔手贴下巴点头,昴则一脸苍白。他刚刚的话,毫无疑问触碰到昴的核心,碰触到禁忌──

「你……我的…你察觉到我会变怎样了……!?」

「要说明的话,恐怕让你看这个是最快的了。」

「慢著!你又想这样唬弄我……」

罗兹瓦尔转身,走到床边。昴想制止而接近他,却又因为脚尖会踩到血泊──接触到拉姆和嘉飞尔的尸首,所以犹豫了一下。

这段期间罗兹瓦尔已经到了床边。他手伸向枕头,翻找下方──

「……那是!该、该不会?」

「不是福音书喔。尽管放心。这不是劣化品,是仅存两本的真货。」

罗兹瓦尔举起手上的东西这么说。昴记得听过。以前,他手上的东西成为话题的时候,他就曾说过那是真品,举世现存两本的书。一本在碧翠丝那儿,一本在──

「竟然是你拿著……!」

「看样子,用不著说明书本内容了呢。似乎也不需要说明另一本是谁持有的。既然如此,也不需要解答你的疑问了吧?」

「────」

被黑色书本吸引,昴觉得耳鸣听起来格外吵人。

将眼睛见到的拿来对照之前的记忆,最后合而为一。耳鸣就是专心执行这项作业的证据。拋弃现实时间,摧残大脑到要烧毁的地步,努力做出有意义的结论。

罗兹瓦尔手握第二本「睿智之书」。那是能够预言未来,利用空白迫使碧翠丝孤单度过四百年,而罗兹瓦尔看过书中内容,他看过后──

「看你的样子,碧翠丝似乎完成使命了呢。」

「──。使命?你说…她的……使命?」

思考因打岔而暂时中断,但验证作业仍在背景中持续。而为了在自己心中刻下丧失感的少女,昴和罗兹瓦尔极力辩驳。

碧翠丝的寂寞,高喊难过的少女心,这男人哪知道了!

「你不是知道她的苦恼吗!?她一直被绑在那间宅邸里,抓著横亘久远以前的约定不放……你知道她难过到哭吗!」

「我当然知道。对我来说,那女孩自我出生以来就有交情。那女孩心中的寂寥,逐渐变化的心愿,我一直都知道。」

「──!既然如此……」

「为什么却不做些什么,麻烦你别说这种话。你以为那女孩的悲伤是别人做些什么就能消除的吗?你应该有听到她这样叫喊吧?」

罗兹瓦尔说得再正确不过,昴的心被戳刺、淌血、跪趴在地。

这是事实。是真的。昴有听到碧翠丝的叫喊。想救她,所以伸出手。但却被拒绝,说的话她也听不进去,最后碧翠丝命丧刀刃下。

要奢求昴有智慧能够治愈四百年的孤独,实在是太高估他了。

昴拥有时间回溯、让世界重来的能力,他可以制造出无数次最后和碧翠丝交谈的机会。──但是四百年的悲伤,该如何治愈?

碧翠丝在禁书库度过的时间──昴又没办法回溯四百年。

「──好羡慕──呢。」

有道喃喃自语的声音,轻巧地滑进被打垮的昴的耳朵里。

这话叫人难以置信。昴抬起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罗兹瓦尔。只是罗兹瓦尔一点都不在意他的视线,而是微微叹气道:

「碧翠丝实现悲愿消失了。你会在这里,就意味著是这样,不~是吗?」

「你说……悲愿?那是……她死得那么惨,你却说是她的悲愿!你竟敢这么讲!」

「那是那女孩的期望。她期望结束,别人不该说三道四。她的想法是她自己的。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能玷污她的死。」

「你杀了拉姆他们!结果现在却跟我说这个!?你有什么资格!!」

昴怒吼,指著罗兹瓦尔控诉他的杀戮行径,但罗兹瓦尔摇头。不提自己的行为,他有什么嘴脸讲这种清高的话。

昴听过碧翠丝的叫喊与悲叹。然而为什么眼前这个不作为的男人反而一脸了解碧翠丝的样子?

他无法和碧翠丝的心愿以及想死的吶喊起共鸣。那种愿望才不叫愿望。

──因为,假若真是如此的话,为什么碧翠丝死前要保护自己?

「所以说,我羡慕那女孩。──我的悲愿,我个人是没法实现的。」

「──?」

话题到这,昴完全无法理解罗兹瓦尔的话,只觉得混乱。

不过,在这当中,就只有刚刚那一句,给人强烈的奇妙不协调感。

悲愿,实现。心愿,达成。不协调感,龃龉。他的愿望是──

「你……想做什么啊。你期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这我不能说。就跟你一样,我也有誓约。方才所说的,已是我对你的最大让步。不过,就只有一点我可以声明。」

「────」

「我为了实现我的悲愿,所以随时做到尽善尽美。一切的策划、无情、协助或支援,都是为此而有。我的所作所为未曾背离这点。」

说得堂堂正正,甚至抬头挺胸,罗兹瓦尔全盘肯定自身的所有作为。

寡廉鲜耻,厚颜无耻,他有什么颜面可以这样说。漆黑怒意涌上心头。

昴自己也是,为了走到这里而蔑视了某些想法与感情,这股自顾自的愤怒无法断言与那些想法、感情无缘。但是,还是不由得这么想。

「什么是尽善尽美!?哪里没有背离目的!你……你也是因为那本书吗!你要说你都是按照那本书写的去做吗!?就像碧翠丝那样,你也要跟我说同样的话吗!之前的事,还有在『圣域』的事……!」

在第一次发现书的轮回里,碧翠丝对昴说她的言行举止全都遵照书中内容。但那是骗人的。在这次的轮回中,昴知道她的书其实是一片空白。

既然如此,罗兹瓦尔的魔书呢?上头真的有写下未来吗?

「这场大雪也跟书上讲的一样吗!?上头写叫你下雪吗?为了什么!」

「那还用说。──为了让爱蜜莉雅大人孤立无援。」

「──什、么?」

「我重复一遍吧。像这样下雪给予居民损害,会让爱蜜莉亚大人被怀疑。爱蜜莉雅大人被孤立后,就会陷入极度不稳定的精神状态。确实有变那样,对吧?」

罗兹瓦尔这么断言,说得像是他亲眼看过。但那确实是留在坟墓里的爱蜜莉雅的状态。

正确来说,状况按照罗兹瓦尔的推测进行。但是问题不在结果,而是这个过程中,罗兹瓦尔的思路令人不解其意。

罗兹瓦尔轻轻摊开双手,对困惑的昴说:

「这里是与魔女有关联的土地,爱蜜莉雅大人为了解放『圣域』而意图挑战『试炼』。拥有这立场的她,所在之处降下与季节不符的大雪……可以预料会变怎样吧?」

「你、你……」

「这时候,直肠子的嘉飞尔就很好用。他的话会第一个怀疑爱蜜莉雅,并高声挞伐。而且阿拉姆村的村民都还记得,爱蜜莉雅大人……正确来说,是大精灵大人引发局部地区的寒流。」

罗兹瓦尔的话让昴起寒颤。他口中的「局部地区的寒流」,是之前只在罗兹瓦尔宅邸周边发生的不合时节的雪景。

宅邸的人和村民们都快乐和睦度过的回忆,被拿来利用。

──事实上,一切都按照罗兹瓦尔想的去进行。

嘉飞尔怀疑爱蜜莉雅,他的话也散播给聚落居民。昴想相信阿拉姆村的村民,可是他们与爱蜜莉雅之间有著白雪回忆。

会下这场大雪是爱蜜莉雅所为──尽管办得到的另有其人,但这块土地、这个世界却惯于将所有的错都怪在她身上。

那正是长年折磨爱蜜莉雅,名为偏见的恶魔。

「孤立无援的爱蜜莉雅大人会怎样?爱蜜莉雅大人其实是很软弱的人,就算想委身于能够肯定自己的『某人』也不奇怪。而要是『某人』也是全心全意想支持爱蜜莉雅大人的话,就更完美了。」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

罗兹瓦尔滔滔不绝,昴对他的话本能地感到恐惧,伸手制止。

感觉他在讲不合常理的话、荒谬绝伦的事实。

现在,必须去问不能探听、听到就回不去的真心话──

「你不会疏远依赖你的爱蜜莉雅大人。这是

当然。因为你爱她。心爱的爱蜜莉雅大人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你根本就不可能推开她。」

「才没、才没那……」

没有的事。才没有那种事。

像现在,昴就忍住了,没有沉沦于在坟墓紧紧依赖自己的爱蜜莉雅身上。他忍住了,因此才在这里。

知道那举动并非爱蜜莉雅的真心,所以没有沉溺在爱情替代品这立场中──

「现在没有,你是要这么回答吧。那对我来说确实很遗憾。现在的你,似乎缠上了太多多余的东西。」

「多余……?不对,你就因为这样,藏起我的信……?」

「──信?」

昴问出混杂在自问自答中的疑虑,罗兹瓦尔对此皱眉,但马上拋开不管。

往前踏出一步,踩在血泊上的罗兹瓦尔让昴下意识地缩起身体。摇晃修长手臂的罗兹瓦尔对他的反应是寂寞苦笑。

「凭现在的你到不了书中所写的未来。违背了记载,就必定要修正。」

「你、你打算、杀了我……吗?」

「杀了你,不就本末倒~置了吗。让你死掉我会很伤脑筋的。毕竟,不管你发生什么事,我都必须让你去挑战下一次的机会嘛。」

「──咦?」

步步进逼的罗兹瓦尔说的话让昴顿时愣住,但是马上领会到他话里的意思,也就是事实与认知之间的龃龉。

因为「睿智之书」上头的记载,罗兹瓦尔注意到昴在「轮回」。可是他不知道那是以「死亡」作为扳机的「死亡回归」。

因此,在昴凭自身的意志去触发「轮回」之前,罗兹瓦尔不能杀害昴。既然如此的话,胜算就在──

「──杀你是不行,但是其他的事就能做。不是吗?」

下一秒,昴受到心窝彷佛被贯穿的冲击,整个人撞上墙壁。

「嘎、啊……」

「考量到你跟我日后的关系,这不能说是『聪明(smart)』的做法。这个用法应该对吧?」

「呃啊!唔、呀啊啊啊!」

指头陷入倒地的昴的侧腹,罗兹瓦尔就跟平常一样歪头问道。不仅是踢击的威力,准确命中要害的精准度更使得痛苦倍增。

就这样,罗兹瓦尔单方面地朝因剧痛而挣扎的昴施加暴力。有时用拳头,有时以脚踢,还用力踩踏他的头,导致左眼窝再度流出血泪。

但是,没有做到致死的地步。如此一来就无法「死亡回归」,这个轮回就不会结束。

「……都做到这地步了,还不『重来』吗?真顽固。」

「我、呜……我、……」

「哦~还是说现在已经是你『重来』之后了?仔细想想,在你『重来』的情况下,无从证明我的认知会变得怎样。这还真糟糕。」

昴饱受折磨。用同情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罗兹瓦尔真是可恨。但是昴的嘴巴说出了比罗兹瓦尔的眼神更牵动胸口、一直卡在他心头上的事。

「罗兹、瓦尔……你、你说了好几遍『重来』……」

「唉呀?要说正经事了?我洗耳恭听。」

「我对你、有疑问……你说你以我的、他人的『重来』为前提,来拟定计画,付诸行动。那代表、你也是……」

一直挂在心上的不协调感,终于成形,化为疑问。

──难道罗兹瓦尔也有继承记忆的方法?

就像在坟墓里、在梦之城堡度过与现实隔绝的时光的艾姬多娜,罗兹瓦尔莫非也像昴用「死亡回归」那样,用某个方式继承之前轮回的记忆?

不然的话,他期待「重来」的计画就说不通了。

「如果那样……也罢。不过,那样的话,我……」

饶不了你。既然能够共同继承这个世界的记忆,那彼此的关系就建立在这条延长线上。

罗兹瓦尔为了他不肯道出的目的,做了许多残酷无情的事。而且不只这个轮回,往后的轮回他也会继续执行这样的方针。

既然如此,昴所期望的最美好未来里,就没有他的位置──

「──看样子,谈话到此结束了。」

可是,罗兹瓦尔打断昴断断续续的发言,将脸转向窗外。然后瞥了一眼地上的昴,眯起眼睛说:

「戈亚。」

跟细若蚊蚋的音量相反,咏唱而生的结果是鲜明至极的火红。

咏唱生出的火球有拳头大小,速度像箭矢一样击出,烧融途中的窗户然后加以突破──直击意图闯进屋内的影子,将之燃烧殆尽。

与火球一样大的东西无法抵抗火焰,一瞬间就化为黑炭。只有在被烧光之前发出「吱──吱──」的刺耳惨叫──

「刚刚的、是……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种结束方式啊。」

罗兹瓦尔抓著不住喘气的昴的衣领,用瘦膀子轻松举起他的身体。呻吟的昴所做的抵抗根本不被当一回事,罗兹瓦尔拉著他走向房门,就这么快速穿过屋内,粗鲁地把他带到天寒地冻的建筑物外。

昴被扔在雪里,冰冷的触感让他甩头,想办法撑起身子。

然后察觉到那个,吓到说不出话来。

「────」

叽吱叽吱的声音,听起来是硬物互相摩擦的不协和音。昴藉由亲身体验,知道那是用来啃食猎物的牙齿所演奏出的牙齿交响乐。

被埋在雪里的「圣域」,与景色同化的纯白体毛。抖动小巧到可以放在手掌上的身体,圆溜溜的红眼睛睥睨周围的赏玩动物──只有外表如此的杀戮兵器。

「大、大兔……!」

出现的三大魔兽之一「大兔」,让昴颤栗大喊。

结果,彷佛感受到昴的胆怯,接二连三跳到雪上的魔兽飞扑过来。吱吱啼哭、叽吱叽吱摩擦牙齿的魔兽,数都数不尽。

本能只剩下无止尽饥饿感的怪物、群体魔兽──大兔抵达了「圣域」。

「可、可是……怎么会这样。今天明明才第二天……可是,怎么会……!」

大兔闯进「圣域」,在昴的记忆中是第五天的事。应该还有缓冲时间才对,但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它们会在「圣域」里头?

「这场雪就是原因吧。」

「──!达芙妮有说过,大兔会扑向魔力、啃食大量的玛那……!」

与众魔女交谈时,大兔的创造者「暴食魔女」达芙妮对昴说过大兔的生态。大兔有著会被玛那吸引的习性,但他还不晓得应该要怎么活用这项情报,才能拿来当作对抗魔兽威胁的手段──

「操纵雪、操纵天气的大魔法,这些家伙不可能会放过。所以才……!」

「这里对兔子来说是上等喂食区。拥有亚人血统的居民生来就长于累积玛那……更何况,避难的村民跟他们都聚在一块。」

「大圣堂──!」

做出结论后,昴像弹起一样强迫疼痛不已的身体站起,然后用袖子擦去鼻血,靠近看著大兔攻过来的罗兹瓦尔。

「罗兹瓦尔!现在……现在先休战!总而言之先去大圣堂!在那边做守城战……不对,先跟坟墓的爱蜜莉雅会合,逃到外头……」

「逃?去哪?怎么出去?有结界,『圣域』的居民是逃不了的。」

「──。这、这个──」

「而且时间不够喔,昴。只要不结束『试炼』,居民就无法离开『圣域』。也就是说,你所期望的未来不会发生。」

罗兹瓦尔推开支支吾吾的昴,悠哉往前走。

踩著雪,他前进的方向──整群失序的大兔朝这边蜂拥过来,形成一条死亡线。

王国屈指可数的魔法使者,实力强大,尤其长于一对多,数量战术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因为他能用压倒性的魔力扫除群体,开辟出一条路。

可是昴完全感受不到他有要抵抗的意思。

他的脚步和态度,很明显地就是要迎接「死亡」。

「慢著,等一下,罗兹瓦尔……!我们话还没说完!」

「不,已经结束了。至少,我要说的已经没了。活著的理由也是。」

「就、就算能够重来,这种形式也太惨了!再好好商量……虽然你也许觉得直接下次重来就好……!」

「──你好像误会一件事了,昴。」

「啊?」

误会,这个单字让昴语塞。罗兹瓦尔停下,只转动脖子回头看向他。

然后,朝著僵硬的他说:

「就算你重来了,我也没法重来。你重来之后那边的我,并不是这个

我。我会在这边死掉。──不过,这样就行了。」

傻住,无言,愕然,晴天霹雳。

罗兹瓦尔亲口说他自己不适用重来这一套,自己始终在轮回外侧。

这意味著,罗兹瓦尔知道昴的「轮回」,并且试图加以利用好完成他的目的,但他所能做到的不会更多,亦无法再少,就仅限于此。

在这边死掉的罗兹瓦尔,生命就在这个世界告终,意识到了尽头。

尽管如此还是要昴重来,即便他知道昴重来后,「轮回」里的罗兹瓦尔不是自己。

这种想法也太──

「──这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想法。」

和意识连续不缀的昴相比,前提条件完全不一样。

意识不连贯的罗兹瓦尔,一旦死了就是结束。

他理解这点,还理所当然地接受,才拟订计画的。这太异常了。

「总有一天,你会『真正』追上我的,昴。」

「罗兹瓦尔……?」

「听好啰,昴。──重要的事物。对你而言,真正重要的事物就只有一个。你要撇除其他的一切,放掉其余的所有,全心只想著保护那重要的唯一。」

「────」

「这样一来──」

只有最后这些话是再真切不过又充满诚意。罗兹瓦尔朝昴微笑。

他的脖子被直扑而来的大兔啃食。以鲜血四散、肉被挖开的声音为起头,惨剧揭幕。慢来的兔子接著啃咬手、膝盖、臀部。

「罗兹瓦尔──!!」

「──你也能变得像我一样的。」

小丑的微笑,被欢喜群聚的兔子的身体给遮住,看不见了。

贪婪的大兔们覆盖罗兹瓦尔全身。毫无抵抗的他倒在地上,任兔子以牙齿挖掘、啃咬、咀嚼,满足饥饿。

鲜血喷在白雪上,在大自然这块画布上描绘出地狱。连血液拿去做素描都觉得可惜,魔兽啜饮染血的雪,消除原本的痕迹。

这副光景让昴哑口无言,默默地看著罗兹瓦尔变得不再是罗兹瓦尔。

看著罗兹瓦尔这个人消失在世界上,生命被咀嚼的样子。

──只能看著。

7

──终结的世界,无从抵达的未来,溃败的希望和被践踏的羁绊里,都有血的味道。

品味这些,品尝涌上来的苦涩,昴咬紧决心。

这是机会。这次,放弃这个世界,真正放手的时刻到了。

叽吱叽吱。被饥饿的执著给囚禁、怪物的牙齿交响乐到处都听得见。

「圣域」已经是大兔群的猎场了。惨叫和怒吼都被魔兽的叫声和咀嚼声给消除,无数残酷的死亡散播在雪景里头。

昴专心奔驰,一直线地跑向目的地。被想吃肉的兔子和满心期待新猎物的牙齿交响乐给包围,昴从怀中取出辉石,不顾一切地祈祷。

利用使徒的权利,集结「圣域」里剩下的复制人。让她们负责迎战扑过来的魔兽,让昴的生命暂时延续下去。

复制人的数量转眼间就减少。第一个顺应召唤来的皮可成为兔子的牺牲品而分解后,被当作弃子的她们就失去了压制的效果。只好让她们战斗到残破不堪,最后尽可能吸引多一点大兔然后自爆。就这样反覆──

「哈、哈哈哈……」

昴停下脚步,发出乾笑声。眼前是被熊熊燃烧的烈焰包围的建筑物。

是大圣堂。阿拉姆村村民和「圣域」居民,总计收容将近百人的地方。他们的围困之处,理应有生存者在等待的地方,被大火给吞噬了。

脑子只有食欲的大兔并没有火烤猎物的智慧。既然如此,火是谁放的呢?为了什么目的──这个不用想也知道。

不过就是里头的人们认为与其被魔兽吃掉,不如自残罢了。

地狱,这是地狱。里头应该有村民,「圣域」的居民,还有琉兹跟奥托。他们怎么会做出这么有欠周虑的行为呢?

昴没有责问的权利。对于自己的性命,他们不过是行使了再正当不过的权利。既然了结性命的权利在手边,他们就选择了这个方法。只是没有等昴他们而已。

应该被责问的,是菜月•昴才对。他害得与自己不同、生命无法重来的人们选择自残──这是昴终生无法挽回的业障。

「……用你们的身体保护我。等到了坟墓,就随你们高兴。」

大兔开始聚集到烧垮的大圣堂周围。察觉到它们靠拢的昴站起来,命令剩下的琉兹──六个复制人。

转动头,不是看向火焰,而是在大雪另一头的坟墓。

一步,再踏出一步,挥别犹豫奔跑。

背后锁定昴为猎物的魔兽弹跳矮胖身躯紧追不舍。复制人们按照命令,以不顾自身存在的方式保护昴。

魔兽的叫声,和负伤的复制人化为青光爆炸的声响四起。

扔下一切,昴用手摀著耳朵,在暴风雪中持续奔跑。

传到耳膜的无数声响,都在指责菜月•昴。但昴无视它们,甩开它们。

──一直奔跑。

8

抵达坟墓的时候,昴的身体已经感受不到冷。

左眼空著,右眼的视力也逐渐死去。可是痛觉还什么的已经都不在意了。

在迟钝沉重的思考里,闪过的就只有一名少女。

踩在乾燥的石板路上,昴走向里头,更里头。那边有──

「──昴?」

通道尽头有一间充满淡蓝色光芒的石室。有人在那儿呼唤自己的名字。

顺从声音呼唤往前走,位在石室正中央的人就盯著昴。

「果然是昴!讨厌,你上哪去了?这样不是会让人很担心吗!」

爱蜜莉雅边说边小跑步过来,昴被她握住双手。

一脸闹别扭的爱蜜莉雅直接把昴的手抱在自己胸前,用柔软的体温温暖他的手,同时视线朝上仰望他。

「……你是不是累了?」

「嗯啊……可能…有点累了……」

「嘿嘿嘿,我就知道。那过来,过来。」

一点头,爱蜜莉雅就红著脸颊微笑。接著她当场坐下,双腿交叠侧坐,然后拍拍自己的雪白大腿。

「……睡大腿?」

「对。昴喜欢躺我的大腿吧?你说过的,我还记得。」

爱蜜莉雅自豪又有点害臊地提议。昴也乖乖遵从,花了一番功夫才坐下来,听她的话把头轻柔地靠在她大腿上。「嗯!」头发的触感一时让她叫出声,但她马上开始摸昴的头。

「像这样子,让昴睡我的大腿,是第几次了呢?」

「这个嘛……大概第三次吧。总觉得每次都是我身心俱疲的时候。」

「我很高兴昴像这样子跟我撒娇。你啊~爱撒娇鬼。好啦好啦,我来帮你弄头发。」

又是玩弄浏海,又是用手指贴著脸颊,昴任由开心的爱蜜莉雅这么做。

因为那是爱蜜莉雅表现爱情的方式,所以完全没有拍开她的念头。

──而且别说念头了,连体力都没有。就连肚子里头,八成也都已经流光了。

「────」

昴现在的状态,凄惨到让人想背过脸。

腰部被啃食的伤口深达脏腑,挥开扑过来的兔子的右手只剩下拇指。裤子底下有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口,血也流失过头。

讽刺的是,能够在意识朦胧下抵达这里,靠的是带有执迷不悟的固执,以及简直要让人结冻般促使代谢变慢的寒冷。只是这个廉价奇迹也要到极限了。

「昴,想睡吗?」

「有、一点……一点点啦。嗯,我没事,没事的……可以的,可以的……」

「真的?不要勉强喔?因为,你每次都为了别人而乱来……虽然我知道你就是这样子,可是还是会很担心。」

「我、我没……事……」

「心里有点复杂。我希望昴乱来是只为了我……可是,又讨厌装作没看到其他人的昴……对不起喔,我好任性。」

爱蜜莉雅说了很多,越说越快。但她的声音越来越远。

跟被埋在雪里的「圣域」不同,坟墓里的温度舒适宜人。这又是讽刺的地方,昴结冻的伤口因此融化,再度开始失血。血泊在石板上散开,昴呛咳出的血溅到爱蜜莉雅的脸上,但是她丝毫不介意。

「吶,昴,听我说喔?我有好多好多好──多想跟你讲、想听你讲的事。吶,求求你。待在我身边。听我说话,让我听到你说

话,好吗?」

爱蜜莉雅不是忽视昴的状态和溅血,而是一无所觉。

蓝紫色的双眸确实映照著昴,却没有映出现实。

爱蜜莉雅看不见昴的异状、「圣域」的异变、逐渐接近的结束、名为现实的现实。──不过,这点或许昴也一样。

「────」

本来昴必须让爱蜜莉雅逃离「圣域」。

大兔已经聚集到坟墓外头,不久这里也将会被埋没吧。这样一来就跟罗兹瓦尔一样,爱蜜莉雅会一点都不剩。

爱蜜莉雅会死──明知如此,昴却说不出口要她快逃。

在所剩无几的最后时光中,想要在爱蜜莉雅身旁迎接结束。昴无法逃离自己这样的自私愿望。

罗兹瓦尔的话和凄绝之死,对拉姆和嘉飞尔的死感到的遗憾,夺走佩特拉和法兰黛莉卡的无常,没能拯救雷姆和碧翠丝的无力,都在杀害昴。

──在失去与寂寥的夹缝间,昴多希望自己立刻消失。

世界开始转白,意识和灵魂逐渐脱离这世界。

四肢失去力量,开始亡故的肉体失去感觉。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没有察觉昴正在死去的爱蜜莉雅。

──要把爱蜜莉雅留在这吗?留下无依无靠的爱蜜莉雅?

「啊──」

事到如今就算悔恨这个,也来不及了。一切都太迟了。

发不出声音,瞳孔失去光彩。

爱蜜莉雅却没察觉,只是可爱地朝著安静下来的昴歪起自己的小脑袋。

然后她突然微笑,脸轻轻地凑过来──

「────」

吻上沉默的昴。

──第一次接吻,是冷冰冰的「死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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