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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第二章『我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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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族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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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所以说,爱蜜莉雅大人就把爱哭鬼毛带回来啰。」

「什么啦,那个『爱哭鬼毛』听起来很像童话故事的标题耶……」

爱蜜莉雅安慰哭得抽抽搭搭的昴,这段温情却也丢脸的时间终于结束。

而在坟墓外头迎接两人的拉姆听了事情经过后,脱口而出的就是前面那句话。但遗憾的是,自觉很丢脸的昴已经没有顶嘴的力气。

「发下那种豪语冲进去,结果却跟白天一样昏倒,给自己应该要拯救的爱蜜莉雅大人添麻烦。……你到底是活来干嘛的?」

「虽说我没力气回嘴,但有必要穷追猛打到这种地步吗!?」

「就是呀,拉姆。昴很担心我。这份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叹气耸肩的拉姆直接表露轻蔑,对此昴表达抗议,恢复精神的爱蜜莉雅也为他说话。

她站在昴身旁,挑起秀眉说:

「难得他进来帮我,却不小心在里头昏倒,之后又不安到哭出来,这样是很丢脸没错……」

「爱蜜莉雅酱?爱蜜莉雅酱?我又要哭啰。」

「可是!这阵子都是我被昴救……所以说,昴这样子展现自己的弱点,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爱蜜莉雅手贴胸膛这么说,昴忍不住屏息。

她把昴讲得太好了。昴一直以来给爱蜜莉雅看过多次丢人现眼的样子。不是只有这次,而是从相识后就持续至今。

「爱蜜莉雅酱这么说让我既开心又害臊,不过我不是很想让爱蜜莉雅酱看到这一面耶。」

「咦,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让爱蜜莉雅酱永远看到我帅气无比的样子。其实我很希望你忘记我是个弱小丢脸又无可救药的家伙。」

「真是的。就只是看到一点脆弱的样子,我又不会因此讨厌你。」

手插腰又鼓起腮帮子的爱蜜莉雅说,昴苦笑带过。

爱蜜莉雅的话柔情似水,只是昴的虚荣心拒绝向这份好意撒娇。这跟爱蜜莉雅的个性,以及害怕让人感到失望的不安都无关──是昴的坚持。

「哼,好意思讲。嚎啕大哭之后才这么主张,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我每讲一句,大姊你就要酸我一下……」

「好了好了,菜月先生也别回嘴了。拉姆小姐这样的态度正是她感到担心的另一面。因为不知道里头的状况,所以拉姆小姐特别焦急……噫噫!」

一脸得意的奥托,被拉姆瞪了一下就立刻安静。她真的是因为这么可爱的理由而不开心吗?好奇的昴凝视拉姆。

「干嘛?」

「……不,没事。」

但一被利目瞪视,他就立刻放弃了。跟奥托相比损伤比较轻微,是因为习惯拉姆的程度有别。不管怎样,拉姆和奥托温情迎接平安归来的昴和爱蜜莉雅。既然如此,剩下的问题就单纯只有──

「────」

别开的视线尽头,是双手抱胸的金发青年──嘉飞尔。看到他,昴很努力才把脸颊僵硬的反应隐藏在懒散的表情里头。

昴对嘉飞尔的感情复杂到了极点。与魔女之战,两人曾一度携手合作过是事实。而他惨烈的死法如今还烙印在眼底。昴想认同这点。

──但是,却也记得他在之前的世界里屠杀过村民。

那些记忆让昴没法卸下警戒。更何况,现在的昴才刚「死亡回归」。嘉飞尔敌视昴的原因就在于魔女的瘴气,而刚「死亡回归」时的瘴气最为浓厚。

他的下一步会是什么呢?面对这样紧迫盯人的昴,嘉飞尔两排牙齿互敲,说:

「你往里头冲的时候啊~老子还以为会怎样咧,平安回来就好了。所谓的『嘉芙嘉隆的果实风吹不掉』,不是笨蛋还办不到哩!」

「好痛!喂,等一下,很痛!我说会痛啦!」

嘉飞尔豪迈地笑著,同时粗鲁地拍昴的肩膀。

他的巴掌威力大到连骨头都痛得发麻,昴害怕地心想:「他该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动手吧!?」然而从他的笑脸却感受不到他有这样的企图,单纯就是欢迎平安无事归来的昴和爱蜜莉雅。这倒是有点,不对,是相当出人意料的反应。

「就……就这样?」

「啊~?想怎样啦,是要人摸你的头来安慰你这个爱哭鬼吗?」

「你安慰我到底是谁会有好处啦。是说,不是这样……没事。」

吞回已到嘴边的话,免得打草惊蛇。至少,现在的嘉飞尔没有敌意。这是值得庆幸的事。

「应对你以及我的体味才是现下的烦恼根源……」

「那是怎样……把本大爷和你的体味相提并论,很恶心耶。」

「──。想想自己的道德缺陷,就乖乖接受吧。不说这了,详细的事先坐下来再聊吧。不然要一直站在这里聊天吗?」

「说的也是。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想必累了吧……」

「爱蜜莉雅酱!」

爱蜜莉雅赞成昴的意见,同时又重提爱哭鬼话题。「对不起啦。」昴的哀嚎惹来她的吐舌道歉。

看在可爱无比的份上就原谅她的调皮,不过昴心中又有了新的想法。

──这次的爱蜜莉雅和之前不一样,没有因为「试炼」失败而扰乱心神。

而这个变化的契机,在于昴的精神状况比爱蜜莉雅还要糟,尽管说来丢脸,但至少现在的她在看过过去之后,还坚强地保有心智。

这样的心境是否能给予「试炼」好的影响,还是个未知数──

「──但有一试的价值。」

「菜月先生?怎么了吗?」

「没事。」

一群人为了改变谈话地点而迈开步伐,奥托呼唤慢了大家一步的昴。耸肩回应他的呼叫,昴快步追上他们。

──爱蜜莉雅没有因为「试炼」而心灵受挫,嘉飞尔也保持中立态度。

在「圣域」的轮回,每一次重来都有不同的面貌。这次也不例外,但却是「圣域」轮回中最好的起头状态。

「再来就是由我在这状况下测试看看,看能带回什么啰。」

不想死得一无价值。必须有效利用「死亡」。

所有的「死亡」都有意义。在这个世界里,在「圣域」不断累积的「死亡」也一样。

所以说──

「从那团影子里头带回来的东西,也是有意义的。」

微微作疼的脑袋,角落还留有与他人搅和在一起时所感受到的记忆。

──善加利用那个,应该就是邂逅魔女,以及那次「死亡」的意义。

2

离开坟墓的一行人,跟之前一样前往目前暂居的琉兹家。

在会客室交谈──与「试炼」相关的话题没有太大变化。跟之前最大的不同,就是爱蜜莉雅积极地参与这次会议。

之前爱蜜莉雅都在使命感与恐惧过去的心情中左右为难,一直都处在憔悴得一看就知道她在勉强自己的状态。不过这次不一样。

「今天真的很抱歉,让大家担心,还给昴添了莫大麻烦……不过,我正视到必须做的事了。」

在会议最后这么表明决心的爱蜜莉雅,不知道让大家有什么看法。但昴可是骄傲到想鼓掌。事实上他也鼓掌了。

就这样,这一天的会议结束,大家解散,为明天作准备。

「爱蜜莉雅酱,今天就好好休息睡饱饱吧。要是睡不著,我可以陪在你身边直到天明……」

「不用啦,我没事。比起我,昴也该好好休息吧?毕竟你今天白天和晚上都在坟墓里昏倒嘛。」

「啊,说的也是呢。嗯,你说的对。我也有察觉啦。」

送爱蜜莉雅回寝室结果被这么提醒,昴边抓头,边含混地笑。

因为爱蜜莉雅在这一轮有所改变,因此坟墓里的事──也就是昴接受「试炼」还通过第一「试炼」的事,就没对大家说出口。

让爱蜜莉雅知道昴通过了自己没能跨越的「试炼」的话只会让她自责,昴担心她会有这种不必要的想法,所以就没说了。而且这一次爱蜜莉雅坚强地保住心智,说不定挑战第二次会有不一样的结果。昴忍不住这样期待。

就算结果相同,光是知道这点就算是收获。所以有一试的价值。

──毕竟,这次的昴不再将重心放在攻略坟墓上。

只要挑战坟墓,就能在「试炼」中再度遇见艾姬多娜。她毫无疑问是救星,但现在的昴没资格去见她。

没有新情报,也没有成果,一切都准备不足

──在这种状况下,就算见了艾姬多娜,也只能去撒娇而已。而只有撒娇的关系,昴是敬谢不敏。

因此昴必须要累积「东西」,让自己有脸去见她。为此,现在的昴最该先做的,就是证明在脑内主张存在的「记忆」是否为真。

「拉姆,我有点事,可以借点时间吗?」

「下流。」

「你也太快做结论了!」

跟爱蜜莉雅分开后,昴叫住要去收拾客房的拉姆。

借住在琉兹家的是爱蜜莉雅、罗兹瓦尔和照顾他们的拉姆这三人。

本来昴今晚应该要去大圣堂和阿拉姆村村民过夜的──

「今天不是有说好吗?挑战坟墓前所做的约定,还记得吧?」

「当然。不过毛会记得真叫人意外。明明在坟墓里很忙呢。」

言外之意就是在里头又是大哭又是昏倒,昴听了闭上嘴巴。「爱哭鬼毛」这件事已经被大家尽情调侃,但现在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

「总之,约定……就是拨出时间和罗兹瓦尔大人对话吧。」

「这个约定,因为我的私人因素,希望往后延。相对的,我有事想拜托你。」

「下流。」

「不要一直重复找碴啦!」

眼神轻蔑的拉姆叹气。虽然不到毁弃约定的地步,但那是对昴擅自延后会谈明显有意见的态度。尽管如此,她耸耸肩后,说:

「──好呀。反正罗兹瓦尔大人也有说要让毛图个方便。就算有卑劣的企图,到时后悔的也是毛本人。」

「虽然给你讲成这样,但我可没怎么用下流的目光看过你哟!?」

「是呢。毕竟毛看拉姆的眼神中没有兽欲,而是更暧昧不清的情感。」

突如其来的发言让昴困惑,不过马上就了解了话中的意思。而且带给昴等同被人从死角痛殴的冲击。

因为拉姆的意思是:昴看著拉姆的眼光像是透过她在看著「某人」。

为了避免如此,自己明明有小心注意的──

「可悲的表情。因为不会让人不愉快,所以之前才没讲出来。」

拉姆对昴的动摇眯起眼睛。那不是厌烦或嘲讽,而是稀释淡化到肉眼看不出来的忧虑,但反而像利剑刺进昴的胸口。

外貌一模一样,个性却天差地远。不过,两姊妹都很温柔。

「────」

其实内心很想对拉姆吐露关于雷姆的一切。

你有个你很溺爱的妹妹,现在就躺在罗兹瓦尔宅邸里醒不过来。好想把自己对她们的心情和回忆全都坦承布公。

──但昴知道这么做的结果:还是存在著拉姆会牺牲雷姆的世界。

那一瞬间的失望与心灰意冷,使得昴说不出口。

拉姆舍弃雷姆,姊姊放弃妹妹,这种失去亲情的世界,简直要让人发狂。

「……要拜托拉姆什么?」

「嗯,咦?」

「少闭著嘴巴一脸蠢样了。让毛闹别扭不是拉姆的目的。拉姆只是想完成罗兹瓦尔大人的指示。为了这个才听听毛的话罢了。」

「这样,帮了大忙……其实,是关于嘉飞尔的事。」

仰赖拉姆难得的慈悲好意,昴终于进入有事请托的主题。话题中出现的名字让拉姆微微蹙眉。

「毛跟嘉飞怎么了?」

「──。是之后可能会有什么。接下来我在暗中活跃的时候,那家伙很有可能来干扰。所以说,要是你能绊住他脚步的话……」

「趁隙从后头叩一声敲下去,是吧。」

「要是这样做了,不是被踹就能解决的吧……」

其实,嘉飞尔的强大对只是普通人的昴而言根本无法与之较劲。在经历了第一次对峙、他进入兽化状态以及魔女战这三次战斗后,就能充分体会到。

就算拉姆使出诱惑术,结果也一样吧。这点拉姆似乎也持相同看法。

「嘉飞对拉姆著迷是事实,但这跟那是两码子事。嘉飞强到爆炸这点用不著拉姆说明吧。」

「是啊,一旦干起架来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所有人。」

「所以才让他热脸贴冷屁股。不过是嘉飞还敢那么自大。」

跟口气相反,提到嘉飞尔的拉姆眼中泛著沉稳。无法判读浅红色瞳孔透出的情感,昴乾脆放弃去解读。

嘉飞尔是障碍,是必须翻越的高墙。只能全力以赴,不能从容面对。认定他是敌人,深信最适合攻略他的人是拉姆,所以才拜托她。

「……眼神很讨厌喔,毛。」

只是昴的沉默思考,惹来拉姆的低喃。而且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她的视线变得冰冷。

「来到这里……不对,是不知道你在坟墓里看到什么,不过一定不是好东西。现在的眼神比起透过拉姆却在看『某人』的时候还要恶劣无比。」

「……麻烦不要胡乱瞎猜。我只是在坟墓里头睡著而已。做的梦是不差啦。」

梦──浮现脑海的是与白发魔女艾姬多娜的邂逅。

和艾姬多娜对话仅三次,没法说光凭这样就了解她的一切,不过她的存在对昴来说分外重要。

在少之又少的机会里,心灵被拯救,得到前进的力量,甚至还被救了一命。

能够坦承并讨论「死亡回归」的人──光这一点,就是莫大救赎。

「────」

昴的黑瞳和拉姆的浅红色瞳孔互相凝视了片刻。

感觉被魔女拯救一事会被责难,于是昴用视线否定这样的针砭。虽然不确定意思是否有传达出去,但拉姆突然别过目光。

「……嘉飞就由拉姆来牵制。毛就快点去进行鬼点子吧。」

「嗯,拜托了。……不好意思。你的看法没错,这我也知道。」

为了化解尴尬气氛而补上这句话,昴不等回应就离开了房间。

一出建筑物,吹拂「圣域」的暖风就摇晃昴的浏海。闻著混在夜风中的草香,昴慢慢走向森林。聚落的篝火已经熄灭,但多亏还有月光,才不至于迷路。

就这样走了一阵子,突然从琉兹家那边听到像是口哨的声响。

「……该不会是用那个在呼叫嘉飞尔吧。」

假设吹口哨的人是拉姆,那就能想像被呼叫的人是嘉飞尔。那感觉比较像是饲主和宠物,而不是男女关系。

不管怎样,很感谢拉姆愿意帮忙牵制嘉飞尔。现在比起担心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有更优先的事项。

──为了确认那件事,昴走过称不上道路的路,进入森林深处。

3

「记忆」所造成的抽痛增强,昴用深呼吸来忍耐。

咬紧牙根,额冒油汗,在前推的视野中对照「记忆」与景色。用双手拨开茂密的枝叶与藤蔓,前往连野兽都厌恶的深绿深处,不断地往里头前进。

阵阵抽痛的「记忆」──那是被影子吞噬,于所有存在被溶解搅拌的混浊中看到的一丝光明。

混浊,那状况只能这么称呼。在影子中被搅拌、溶于黑暗的昴在那儿和众多「意识」混杂在一起。那些恐怕是被魔女的影子给吞食的牺牲者的意识。昴脱离他们,是在要被搅在一块之前。

之后的奋战只是徒然殒命,但重要的不是昴的生死。──藉由影子的拥抱接触到他人的「记忆」,并带回了一部分才是最重要的。

「记忆」非常片段,还混杂了错误的解读和推测。这是许多人类混在一起会有的弊病,但利益却是无限大。

因为昴这一条命可以带回的量远超过弊病。

「再来就是确认那个『记忆』了。……总觉得细节很模糊。」

四周景色一片绿,目的地是被隐藏在森林里的设施──昴怎么也找不到曾无预期造访过两次的那栋白色建筑物。

第一次是被嘉飞尔监禁在那儿,第二次是透过辉石之力而转移到那儿。昴不知道那栋建筑物的真正用途,但「记忆」却不断倾诉。

倾诉那个地方有著「圣域」的一部分秘密。相信这说法的昴继续前进──

「──找到了。」

在森林深处找到了年代久远的建筑物后,昴擦去额头上的汗。

悄悄伫立在浓绿里的建筑物,散发著诡异气息拒绝他人进入──不,被排斥的不只人类,连动物、昆虫,一切都是。

证据就是在找到建筑物的瞬间,昴就被刺鼻臭味给薰到皱起脸。

「呜恶……这股臭味还在呀。」

用袖子掩住口鼻,多少

减低吸入的臭气。对嗅觉敏锐的动物来说,这一招非常有效。事实上,除非是有所目的的人类,不然应该是不会有生物想进去。

「可是,我要进去。……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昴缓慢慎重地接近建筑物入口。石砌建筑物已存在很久,但似乎跟坟墓一样,不用担心会坍塌。从没有门板、可以自由进出的入口往里头看,确认没有人的气息后,就侵入其中。

屋内很昏暗,但天花板的裂缝让月光照进室内。凭藉月光保持眼界,昴仔细地边调查墙壁和地板,边往里头走。

被监禁期间和之后的转移,昴来过这里两次,但每次都没有余裕好好调查建筑物,想说之后再来调查。像这样,因为将该做的事挪到后头而感到后悔的经验很多。虽然那也是因为有这个当下,才能感到后悔──

「这个,墙壁的凹陷处……这是,『记忆』中的……呃啊!?」

眼皮深处有火花飞散,昴泪汪汪地确认到那和「记忆」一致。

绕过一遍的设施,最里头有个比中途遇到的房间还要大上不少的空间。这里正是昴被绑架监禁的房间。房间里头有面墙壁,颜色像被漂白一样极不自然,在上头还发现可疑的凹陷处。凹处很明显是人为刻意制作的。战战兢兢确认的昴,觉得那似乎是嵌入物品用的。

──不,不是觉得,是「记忆」知道。知道这里要放上辉石。

「放上去,会变怎样?」

从怀里取出法兰黛莉卡交付的蓝色辉石。昴把让自己转移两次的辉石,慎重地放进凹陷处。

这样子会引发什么?或是什么都不会发生──才这么想,就发生了。

「──!?」

手一放掉,辉石便光芒四射。炫目的蓝光让昴屏息,立刻用手遮住脸。接著才慢慢地看向光芒。

「……喂喂。」

不觉失声。以凹处为中心散发的蓝光逐渐变弱。而光芒消失的地方──不对,消失的是原本的白色墙壁。

原本有凹处的墙壁消失,产生隐藏在后头的另一个房间入口。而看到那个隐藏房间当中的东西后,昴说不出话来。

房间正中央端放著一个大约双手可以环抱的巨大水晶。

──在美丽的蓝光水晶内侧,关著一个蜷缩身体的少女。

「这、这是……」

昴摇摇摆摆地踩进房间,接近水晶。

目光离不开。眼前的光景超乎现实,美到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少女就在透明湛蓝的水晶里被展示,显得悲怆无比。给人的感觉像冰雕,但跟只要融化就能解放的冰块不同,水晶只要没被敲破,便是永恒不碎的。而且,敲破这水晶,就等于敲碎少女的性命。

残酷的美术品,整颗水晶最关键的少女──其长相很眼熟。

「……这是琉兹小姐吗?」

在水晶里头扩散开来的修长浅红头发。包住还年幼的肢体的连身装。在抱膝蹲坐的姿势下屈起身体。睫毛很长,闭著眼皮的样子看起来就像睡著了。

那毫无疑问是「圣域」的代表人物琉兹•毕尔玛。

正确来说,或许该称为与琉兹有著同样外貌的少女。

「不单单是水晶。这个房间的气氛,该怎么说呢……?」

被金属台座支撑的水晶绽放淡淡光芒,微微照亮整个房间。昴的眼睛习惯黑暗后,靠那微弱的光芒环视整个房间。

眼前的光景,给昴的印象是诡异的实验室。

当然,这个世界与机械无缘。这个地方也不例外,室内看不到大型设备。然而,昴确实从这个地方接收到「实验室」的印象。

这个印象恐怕不是出自于观察,而是奠基于「记忆」。

而答案八成──

「──来到这里就知道。我是这么觉得,有说对吗?」

「……这可不好说。毛宝期望的答案,老身没自信有喔。」

「这种藉口在来到这里的时候就不管用了吧。」

回过头,昴朝著出现在入口的人苦笑。听了他的话,略显疲惫的微笑脸蛋──竟然有两张。

一手拿杖和昴交谈的是琉兹•毕尔玛。而另一人是──

「白天转移时,为我带路的女生……是吗?」

「────」

贯彻沉默和面无表情,长相与琉兹一模一样的少女没有回答昴。

她跟琉兹不同,没有拿杖,服装也只有一件白色贯头衣,跟带昴到坟墓的少女一样。只不过无法断定是同一人。

彷佛要应证昴的推测,琉兹摇头。

「恐怕不是吧。这姑娘负责看守这里。在森林和毛宝见面的不过就是另一人……『圣域』的一部分耳目。」

「『圣域』的耳目……就像监视网吧。整个琉兹小姐的集团,有复数用以监视森林。所以说,在这儿发生的事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昴的话带著确信,琉兹微抬眉毛,接著点头。

「圣域」的耳目──这个说法,使昴在之前的轮回所产生的疑问获得解答。

在前前次的轮回,让昴逃离这个设施,离开「圣域」的计画──拉姆和奥托所拟定的计画,嘉飞尔究竟是如何看穿的?

而答案就是,利用许多琉兹所组成的「圣域」监视网。

「老身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会暴露给来到这里才半天的毛宝知道。老身住在这里非常久了,但从未有事让老身这么惊讶过。」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能找到这儿都多亏了『记忆』。」

「记忆,又是个奇妙的答案。到底是谁的记忆来著?」

「这个嘛,谁知道呢。──八成是知道这里的某人的『记忆』吧。」

琉兹讶异皱眉,昴却不坦承「记忆」来源。并不是故意使坏,而是他判断继续阐明会很危险。

这个「记忆」是被「嫉妒魔女」的影子拥抱后所得到的情报。坦承出处的话,极有可能触犯到魔女的禁忌,因此不能跟琉兹说。

不过,相信「记忆」、认为来到这里就会有进展的昴所采取的行动就另当别论了。

昴相信来到这里,一定会接近「记忆」所主张的琉兹秘密。

「事实上,琉兹小姐就上了我这个钓饵的当。这未必是有勇无谋吧?」

「真是一把豪赌呢。都没想过被嘉宝发现的话会怎样吗?」

「想过啦,所以请拉姆绊住他。现在的嘉飞尔,应该因为被心上人呼唤而一脸好色样吧。这段期间,就是我与琉兹小姐的约会时间。」

「是不知道约会是甚么意思……不过我们不会违抗现在的毛宝。老身和这边的姑娘,都随毛宝你高兴怎么处置。」

「让步成这样我反而没法处理啦!首先,我只是想问话。可以的话,还希望你之后能帮个忙……」

状况摆在眼前。甚至可以充分想定,视情况而定,可能会跟嘉飞尔敌对。

就实际层面来说,不知道琉兹和嘉飞尔的意见一致到何种程度。因此过度期待和信任是很危险的。

「──用不著担那个心。老身说过了吧,不会违抗毛宝说的话。」

但面对昴的担心,琉兹像是提醒般重复这么说。

话中的重量让昴著实困惑不已。而琉兹朝著这样的他浅浅一笑,斜视站在身旁、跟自己有相同脸蛋的少女,说:

「不能违抗强欲使徒。──因为那是身为琉兹•梅耶尔复制体的我们所被赋予的契约。」

有气无力的笑容里带著些许看开的意思,她这么说。

4

离开实验室的昴被带到即使在「圣域」也是被孤立的一间房子。

既不能回聚落,但要继续在充满刺鼻臭味的地方继续话题又叫人犹豫,所以对昴来说这是稳便的好地方。虽说事情进展得有点太过顺利──

「疑心病真重。这种个性会因为操劳过度而早死喔。」

「这可没法当笑话,疑心病不管是重是轻,不行的时候就是不行啦。」

昴认真环顾屋内,琉兹苦笑叹气。接著她放下杖,改拿茶壶准备泡茶。

「随便坐。老身先去泡茶。」

「泡茶我来就好了吧?我被拉姆训练过,所以多少有些自信喔?」

「想请毛宝做的事多不胜数,不过现在可不行哪。」

眯著眼睛笑的琉兹,看著坐在床上的昴,和捏著昴的衣襬不放、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

昴正犹豫著该怎么称呼琉兹本人称之为「复制体」的少女时──

「很黏我……肯定才没这么好的事咧。皮可是不打算让我逃跑吧?」

「称呼姑且不论,她没有恶意。就当作是对使徒的特别优待,好好接受就行。就当成是想偷偷恶作剧结果受到惩罚了,也不是不行喔。」

「被说是恶作剧,害得我果敢挑战的认真感一口气变弱了……」

举止老成的琉兹忠告,使得昴一脸不开心。琉兹将冒著热气的茶杯递向昴,接著坐在椅子上和他面对面。

「茶很烫,吹一吹比较好喔?」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急著喝结果被烫到啦。」

「是因为老身身旁有个老是静不下来的猫舌头,所以才习惯提醒。」

揶揄的说法,是在讲嘴巴怕烫的嘉飞尔吧。

听琉兹的提醒,轻轻把才刚冲泡好的茶凑近嘴边,湿润一下乾乾的舌头后,呼了口气。仔细想想,像这样摄取水分是在「死亡回归」之后,也就是在坟墓清醒之后头一次。其实喉咙相当地乾渴。

就这样快快喝完茶,昴用力放下茶杯,说:

「喝完了。虽然才刚提过不稳重的话题,但可以快点进入主题吗?」

「还真急性子。不过,老身没有拒绝的理由和资格。随毛宝高兴。」

「这么老实帮了大忙。……感觉最有可能让你这么老实的理由,也就是那个『强欲使徒』是什么东西?」

昴直率地丢出最新的疑问,作为问答的开始。

第一次听到的词汇,其实连问都觉得多余。毕竟那一听就深深觉得一定跟「强欲魔女」有关。

「────」

听了问题,琉兹闭目沉思。当然,不是谈话才一开始就拒绝要求,不过这份沉默是她内心纠葛的表现。

不久,琉兹吐出与外表不搭的枯槁气息。

「……毛宝应该知道这个地方是谁亲手创立的吧?」

「谁亲手喔,罗兹瓦尔家的……不对。」

昴反射性回答,但话说到一半就察觉不对而摇头。

「圣域」的管理者是历代的梅札斯家当家,现在由罗兹瓦尔继承这个职务。可是记得有听说管理者和创建者是不同人。

「创立这里的是『强欲魔女』……艾姬多娜对吧。」

「没错。这里是魔女建造的土地,是为了完成她的目的、实现她的梦想而创建的实验场。」

「实验场……嘉飞尔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在昴一行人刚抵达「圣域」,前往聚落时嘉飞尔说的话。

他称呼这里为不管用的实验场,还说是「强欲魔女」的坟墓。那时比较重视魔女这个字眼,于是就没去在意实验场是什么意思。不过那个实验室给人的印象,以及看过水晶的现在,已经叫人无法忽视那单字的意思了。

「如果这里是魔女的……艾姬多娜的实验场,那究竟是在实验什么?」

「实验内容吗。关于这点,成功案例现在就在毛宝眼前喔?」

琉兹提起嘴角,夸张地摊开双手。昴对这态度屏息,洞察琉兹的发言──其中的意涵后,看向琉兹和皮可。

「在这儿进行的实验,成果就是琉兹小姐和这女孩吗?」

「──魔水晶内不是关著一个跟老身很像的小姑娘吗?」

「……是啊,根本是一模一样。该不会琉兹小姐和皮可跟她是三胞胎吧?」

「假如只要脸一样就当成姊妹的话,那三胞胎这个数字不够用喔。」

「不够用?」

「有点少。」

你一言我一语的像在开玩笑,琉兹巧妙地带过真相。但琉兹不说清的数字──昴早就知道复制体超过二十人。

但在这边说破毫无益处。重要的是她与那个实验室和被复制体之间的关系,以及在「圣域」进行的实验的细节。

「那个水晶……叫魔水晶是吗。里头的女生跟琉兹小姐的关系是?」

自动带入新单字的昴毫不犹豫地切入核心。面对这问题,琉兹看向沉默的少女。

「这问题的答案不是只有老身。这个姑娘跟我立场是一样的。」

「也包含魔水晶里头的女生吧?」

「不对,只有她不一样。只有她是例外,因为她是本尊。」

无法消化被流畅告知的内容,昴诧异皱眉。

「本尊?本尊到底是怎么……」

「莫急莫急。老人家讲一件事就得搜寻回忆,要有耐心地奉陪啦。」

「都到这地步了,除了口气以外,别突然就表现得像是老人家啦。从旁边的皮可无臭无味来看,你这股老太婆味除了调味以外很明显地什么也不是。」

「呼嗯……这是可悲的误解。因为对老身来说,构筑成当前样子的一切全都是十分重要的、所谓『获得的个性』。」

「获得的个性?」

谈话内容接连出现不可忽视的字眼。昴拼命运转脑袋想要吸收,奈何琉兹不睬他,继续说了下去。

「也是。无臭无味……如毛宝所言,这姑娘的内部是空空如也。而且老身本来也一样。现在的老身不过是花费岁月,在空容器中灌注内容物而制成的玩意。」

「等等、等等、等等!话题进展的速度太快了!你是被创造出来的?本来是空的?重要的部分跳过没讲到,还有刚刚魔水晶里的女生才是本尊这个也没讲清楚!」

「魔水晶里头的姑娘才是本尊,真正的、一开始的琉兹。──琉兹•梅耶尔。」

听到名字,昴倒抽一口气。见他迟疑,琉兹点头继续说下去。

「那姑娘才是真正的琉兹。其他人,包含老身在内,全都是琉兹•梅耶尔的复制体……冒牌货罢了。」

冒牌货。琉兹用这个字眼明指自己和其他复制人。

这样的说明让昴一时之间接不上话。她刚刚的说明,其实在昴目击许多琉兹之后,内心就一直隐约存有这种假设。而之所以不去正视这个假设,只是因为昴不希望去相信罢了。

「认识的人」是复制人,生理对此感到嫌恶,这是来自于常识的偏见。

「知道是冒牌货后,看老身的目光就变了?」

「……不知道。我很想说没那回事。可是,想归这么想……要是问我能不能在当事人面前这样断言,实在是……」

毕竟这里是异世界,称琉兹为复制人并不恰当。她诞生的方式,一定跟所昴想像的有根本上的差异。而且,就算她真是复制人好了,生命无贵贱。应该没有分别才对。──明明大脑是能够这样理解的。

「我没有自信能够淡定点头,所以没法轻率发言。」

「毛宝真温柔。而且天真又青涩……骨子里似乎太过老实了。」

这个回答应该不讨喜,然而琉兹似乎很满意昴的回覆。视她的反应为责备,昴凝视坐在旁边的少女。

为求方便而被取名为皮可的少女正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看著屋子。她的手还捏著昴的衣襬,就像个洋娃娃一样。──但她明明具备洋娃娃不可能会有的体温。

「会感觉到有体温,不过是暂时的肉体所拥有的机能。」

「暂时的肉体……她确实在这吧。我也能碰到她。」

「要从零创造出肉体容器并不容易。老身和这姑娘是用了什么原理才能像这样子存在,毛宝想像得到吗?」

这测试人的话惹来想立刻得到答案的求知欲。不过昴克制这股欲望,埋头深思。琉兹态度认真,为了用相称的态度回应,昴动用拥有的所有知识。

「该不会是……玛那?用那个做出像精灵那样的身体?」

突然想起身旁的小猫大精灵,他的存在让人想到这个可能性。

平常待在结晶石里的帕克,实体化的时候是用玛那来形成肉体。不管是实体还是有体温的暂时肉体,使用玛那的话,不就有可能做出相同的事吗。

昴的联想让琉兹佩服拍手。

「厉害。真亏毛宝想得到。明明没人给予提示。」

「只是刚好灵光一闪。还有身边刚好有精灵,所以才想到。……这个,是正确答案?」

「几乎是了。我等复制体的肉体是以术式生成的模拟欧德为核心,再披上玛那后实体化,形成这副身体。」

「那个欧德,跟空气中的玛那不一样,是身体里头原本就有的力量吧。」

「所有生物都有欧德。因此才会有灵魂就是欧德这种说法。」

稚嫩的声音带著沉重,告知的内容让昴忍不住屏息。

被视为是灵魂的欧德,竟然可

以用术式生成,这简直就是──

「虽然讲得这么乾脆,但是,那岂不就等同是在创造生命吗。」

「当然,是得齐备极为特殊的条件才有可能产生这种事态。但遗憾的是,老身的脑袋并无法理解个中详细。──只要想做构筑这个术式就是魔女探求的结果,是藉由实验得到的成果即可。」

「太没道理了。……那家伙其实很行嘛。」

创造生命,可说是足以与神匹敌的作为。成就这点的是非姑且不论,能够实现这点是值得赞赏的能力吧。──没错,这个能力值得嘉许。

可是这件事,又和创造生命被认为是禁忌的印象有别。

「那家伙是为了什么而做这种实验?下一个议题是这个。」

「呼嗯。」

「先讲清楚,我是魔法门外汉。所以没法完全理解艾姬多娜的作为有多伟大。不过我还是知道那很了不起。」

见琉兹双手抱胸听他说话,昴继续下去。

「促使她做出这么了不起的事的动机是什么?契机为何?艾姬多娜为什么要制造琉兹……琉兹•梅耶尔的复制人?」

最大的谜团,在于「圣域」里的琉兹•梅耶尔这名少女的立场。

自称为现在的「圣域」代表的是眼前的琉兹•毕尔玛。她的姓氏跟本尊不同。从之前的话就能知道她在这个地方度过了很长的时间。既然如此,那琉兹•梅耶尔呢?她与魔女是什么关系──

「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哦哦~愿闻其详。」

「在这类事情中最常见的一个很大的理由──琉兹•毕尔玛因为某种原因而丧命,所以才想用复制人的方式让她复活。」

挽回失去的性命,这不管在现实还是非现实都是在持续摸索的永恒难题。

对此难题,使用复制技术制造出代替品,重现死者生前的样貌,是创作题材里头常见的解决方案。而且大多时候,这种方式最后都以「即使肉体恢复,灵魂也回不来」这样的失败告终。

「根据琉兹小姐你的话和皮可的样子来看,这里的实验恐怕也是失败了。就算外表一样,内在也无法重现。」

即便如此还是不放弃,继续制造复制人的话,这简直是发疯之举。而且还重复失败了二十次以上,持续寻求灵魂会不会苏生的可能性。

可是要把这种心态归类为执迷不悟,昴又做不到。

拼命努力想要挽回某人的性命,他不认为这有错。即连当下亦仍在不断奔波、寻求最佳未来的昴,没资格说那是错的──

「琉兹小姐你们,有资格责备她吧。」

「毛宝是指『又没人拜托你做出老身来』,是吗?那种乳臭未乾的抱怨,活了太久的老身说不出口。……而且,毛宝似乎把魔女想得太美好了。」

「把魔女想得太美好了?」

没想到会被这么说,昴不禁瞪大双眼。「正是如此。」琉兹说的时候脸上带著淡淡的寂寥笑容,慢慢摇了摇头。

「不惜做这种实验,魔女也要让琉兹•梅耶尔回到这世上。所以说这名少女对魔女而言应该是无可替代的人……毛宝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不然,还有什么答案?」

老实说想不出有其他解答。耗费心思构筑出能够创造灵魂的术式,好让少女回到这世上。光就这点看,少女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性。

昴的结论再度让琉兹摇头,露出痛心疾首的乾笑。

「琉兹•梅耶尔就只是名村姑。出身是有点特别……但跟魔女一点都不亲密,也没有血缘关系。琉兹•梅耶尔对魔女来说就只是陌生人,连交谈的次数都少到屈指可数。」

「────」

「对了,毛宝呀。毛宝刚刚推测这块地上的实验失败了对吧。」

「──?嗯,是啊。」

琉兹中断对话,把前不久的谈话内容拉回来。昴很困惑,但琉兹却趁他停顿时毫不犹豫地穷追猛打。

「这块土地上的实验并没有失败。老身说过了吧。──老身是成功的例子。」

「琉兹小姐是成功例子……?不,等一下!这样很奇怪呀!」

被迫接受事实,昴伸掌外推,否定这番话。

琉兹的话太奇怪了。毕竟,她自己亲身说明过。

「你不是说自己生来是个空壳,就跟皮可一样。是后来才添加素材变成现在的自己。那这样怎能说是成功呢?」

「唉呀呀呀,被面对面这么说,就算是老身也会受伤喔?」

「少打哈哈!我很认真……我是认真这么问的!」

昴认同自己的发言有欠体贴,但并不想因为这样而原地踏步。

昴的话和气势让琉兹微微苦笑,并轻轻触碰自己的胸膛。

若按照先前的说明,她那薄胸里头应该是没有心脏在跳动。可是身旁的皮可却散发体温。究竟她们的体温是从何而来的呢?

那是灵魂的证明,也是创造生命的行为,更是艾姬多娜的实验成果──。

「──空荡荡的老身和那个姑娘,都是魔女实验的成功案例。这话绝无虚假。」琉兹重复方才的话,昴也镇定急躁的心情然后点头。

琉兹•梅耶尔──魔女的目的并不是重现本尊,而是要空壳状态的人偶。琉兹的话是这个意思。但那意味著什么?

「那时候扑向魔女的女生全都跟皮可一样。」

遵照嘉飞尔的指令,复制人不畏牺牲群起扑向浑身罩著庞大影子的魔女。是想要制作只会服从命令的人偶吗?

那能算是愿望吗?那个白发魔女想做的是这个吗?

「要说是出自好奇心也太扯了,但做这个是要干嘛?想要听话人偶的话,绑架人来洗脑还比较快。不会是因为认为自己办得到,所以就想做做看这种疯狂动机吧……」

要是对方肯定的话,那到头来也就是这么回事了。可是不知为何,昴就是相信不会这么简单。

艾姬多娜制造空容器,做出毫无人心的肉体,从无到有,到底是为了什么──

「──啊。」

一瞬间,片段的可能性衔接起来,让人窥见可能性的尽头所存在的答案。

那实在是太荒诞无稽,很想甩甩头就忘掉。但是一度萌芽的想法,却一把抓住昴的大脑不肯放开。

好奇心的化身──「强欲魔女」。要与这头衔相符又合理的目的。创造没有内容物的空容器的理由。为何器皿是空的──

「──当然是为了装东西呀。」

既然空容器是完成品,那目的就是要在里头放入「东西」。

而要拿来塞入容器的东西是什么呢?想知晓世间一切,求知欲深不见底到被人称作魔女的她到底渴望什么?

魔女要放进空壳琉兹•梅耶尔的「东西」是──

「──要放的是人格、记忆、知识……也就是灵魂。」

做出推测的昴顿时感到口乾舌燥,而琉兹代替他说完。

眯起蓝色眼睛,年幼的老太太用像在看远方的眼神盯著昴旁边的分身──不能说是分身,而是相当于她的姊妹的人偶。

「魔女在琉兹•梅耶尔的肉体里放入自己。也就是──」

「──某种长生不老的型态。」

──这个结论,方是在这个「圣域」所进行的实验的真相。

5

长生不老。那是在古今中外的所有故事中都曾出现过、一种理想的生命型态。

永远不会老也不会死,不用靠轮回转世也能让「自己」留在人世间。明知那背离了生命的道理,但却不断吸引他人往这个生命的境界努力──

不过,这四个字除了夸张,也是极为陈腐的概念。

「长生不老……真意外,魔女也会想这么庸俗的事。我以为长生不老是那种很……执著自己性命的小人物才会有的目标。」

「觉得爱惜性命的人是小人物,这是个人观感;但至少魔女似乎并不轻视自己的性命。她像个正常人畏惧死亡,摸索可以远离死亡的方法。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这种愿望只能当作笑柄而已,但……」

「但艾姬多娜却有能力去实现。结果,想到的就是这个吗。」

低头看坐在旁边的皮可,昴感到无法言说的焦躁。承受视线的皮可毫无反应,保持沉默、表情空虚,像在等待指令。

「……假如真的是空的,那我还宁可她像个婴儿一样会哭呢。」

「那并非魔女的希望。魔女想要的就只是容器……老身也没有人格,但一

开始便拥有为了遵从指令所需的最低限度的知识。魔女似乎可以决定容器能从原本的村姑那儿继承某种程度的记忆。」

把记忆和知识上传到空容器中进行保存。

用简单易懂的话说起来就是这样,可是这又不是在抢救电脑资料。两人是在谈一个人类的人格、记忆、知识和灵魂。

「让新容器继承自己的记忆。之后每当身体老化不堪使用,就制作新容器再次继承记忆,这样确实是一种长生不老的方法。可是……」

假如能够继承人格与记忆,那的确可以说是克服了「死亡」也说不定。

如果人格能像资料一样保存,就算出了什么差错导致容器坏损,只要上传到新的容器就能复活。

可以复制的人格,可以复制的肉体──艾姬多娜的长生不老法在理论上站得住脚。

像这样解读艾姬多娜心目中的长生不老法后,昴发觉了。

「啊啊,这样啊。……是这么一回事呀。」

「毛宝?」

心领神会的感觉突然沉进胸口深处,昴冒出乾巴巴的笑容。

他的笑容令琉兹皱眉,但昴没有回答她。毕竟,说了也没用。没人可以理解昴现在的内心。

──除了艾姬多娜以外,绝对没有人能理解。

「总算知道了。……你特别亲近我的原因,终于啊。」

昴感慨地对著在眼皮底下微笑的艾姬多娜这么低喃。

艾姬多娜的目的,就是准备继承自己性命的复制人,将人格和知识──也就是灵魂移转到里头,进而实现长生不老。换言之,这是为生命准备「下一个」替用品的术法。

「──这跟我的『死亡回归」差得可远了。」

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艾姬多娜就对昴有极大的好感。

热情招待,千言万语,缩短距离,赢得信赖。她的态度就是这么明显。

事到如今终于明白,那是魔女在喜悦。发现同类的欢喜。

「我了解你那时候的心情。……我也是,高兴到都哭了。」

向她表明「死亡回归」时,昴感到被救赎。真的是觉得世界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第一次迎接昴的艾姬多娜,一定也有这种感觉。所以她才──

「────」

理解到这边,对她的作为也就没有厌恶。不如说还涌起一股亲近感。昴对魔女的感情,果然是遇到同类而有的感激之情。

渴望长生不老的艾姬多娜,和为了拥有未来而重复「死亡」的昴。

他们都违背了「生命」理应只有一条的真理。

若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真正能理解昴的,而昴也能够理解的,除了艾姬多娜以外不就别无他人了吗。

「……我知道琉兹小姐你的立场了,还有艾姬多娜想做什么。那么,在知道的情况下我想问你……艾姬多娜的目的有达成吗?」

「目的,是指……」

「容器这方面,已经准备就绪。剩下的就只有让自己覆写上去而已。这个覆写的过程有成功吗?不,说得更直接一点……」

──艾姬多娜现在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吗?

话说到一半就断了,是因为犹豫让舌头停住。但是彷佛洞察了他的内心,琉兹摇头,缓缓地摇头。

「对魔女来说想必是遗憾至极吧。计画失败了……无人继承艾姬多娜。」

「为、为什么?是人格上传……覆写失败吗?」

「并非完全失败。总之,魔女的计画是以有瑕疵的形式达成了。」

「有瑕疵的形式,是指……」

「很简单。……对容器来说,倒入的水过多,当然就会满出来。只要溢出一部分,就称不上是原本的存在,而是别的东西了。」

讲到容器时,昴眨眨眼,看看琉兹,然后看向皮可。

「容器装不下,不是身体大小的问题吧。」

「或许该说是灵魂的容量。人类本身都是适合自己灵魂的容器。而要接收『强欲魔女』,琉兹•梅耶尔这个容器的容量不够。」

「这种事……在做之前,难道不知道吗?」

「以老身来说,完全不懂魔女的想法。只知道魔女选择的容器琉兹•梅耶尔无法满足她的期望。结果,计画失败……诞生了严重的失败作品。唉呀呀呀。」

琉兹一脸疲惫地耸耸肩,昴也持同样看法。

艾姬多娜在最后的部分犯下了魔女不该会有的纰漏。认识当事人的昴虽然觉得确实是她会犯下的疏失──

「计画因此失败……可是复制人后来又增加了,为什么?」

「……因为实验室中装著被复制体的魔水晶,只要累积了一定的玛那就会自动生成。是魔女设定让魔水晶本身有这样的机制。」

「魔水晶本身……也就是说会自动制造复制人吗?」

「结果,魔女死后徒留实验室,时至今日复制人都还在增加。……以玛那制造的身体不需要资源也能存活,这点至少还算是救赎。」

说完,亲口表明不需饮食的琉兹发出声音啜饮茶水。

「……虽然你好像在喝茶耶。」

「这是老身的兴趣。是活得这么久的期间所得到的个性之一。」

昴的无力吐嘈,获得琉兹的轻笑。被那笑容稍稍救赎的昴吐出一口又深又长的气,然后道出疑问。

「请问那个失败的第一个复制人怎么了?就算灵魂没法全部塞入,但还是继承了魔女一部分的记忆吧?就算不完整,但不也是有魔女的味道?」

「在朝容器倒水的时候,没法选择哪些是会溢出的部分吧?假如是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妨碍的琐碎记忆溢出倒还好,若是给予人格重大影响的部分溢出的话,那就没得救了。」

听了琉兹拐弯抹角的说明,昴想像第一个成为失败作品的复制人。也就是那成为了与魔女的设想相去甚远的「东西」──

「那个复制人的人格有缺陷,但因为继承了一部分的『强欲魔女』之力,所以引发了很严重的动乱。据说前前任的罗兹姑娘耗费苦心才处分掉她。」

「处分……这样啊。」

「当然,要是失败一次就放弃的话,那一开始就不会冀望长生不老。魔女反省了那次的失败,思考下次能否改变注入的灵魂量。」

「以对象是灵魂而言,能浮现这种发想实在厉害。」

这也就是说,为了转移资料,所以决定压缩资料。在某种程度上,想成是电脑资料的容量一类的概念就能理解。但不知道电脑为何物,只靠「灵魂」也做出同样想法的艾姬多娜确实非常厉害。

「不过从对话走向来看,还是失败了……对吧。」

「非也。是魔女没赶上。在转移之前,就被『嫉妒魔女』吞食了。」

听到魔女艾姬多娜的下场,而且愿望最终没能达成,昴不禁叹气。

冠以大罪之名的六位魔女,她们的末路昴也知道。在梦之城堡短暂邂逅的魔女们,不过是被第七名魔女给消灭的灵魂残渣。

抑或者,像那样仅以灵魂的形态延续下来,是艾姬多娜的意气也说不定。

「而在艾姬多娜亡故后,『圣域』就由罗兹瓦尔家管理。琉兹小姐也因此在这生活……我有说错吗?」

「跟罗兹宝相关的是对的,不过老身住在这儿是受到契约束缚。」

契约。这个字眼让昴挑眉,产生过度反应。来到这里之后,只要跟这类单字扯上关系准没好事。管它是契约、誓约、盟约还什么。

丝毫未察昴的反应,琉兹深深叹息。

「老身是一开始的四个复制人中的其中一人。为了让我们管理陆续增加的复制人以及『圣域』,因此被赋予知识和人格。直到现在,老身仍在继续这任务。」

「意思是你出生之际就被赋予了任务和人格?」

「个性是后天培养的,不过一开始很困难。虽然没有记忆,但是有任务。头一次切身感受到活著的真实感,是在出生的几年后吧。」

带著苦涩的声音,让人不禁猜想她活了多久的时光。

琉兹的人生道路有多漫长艰辛,只有她本人知道。艾姬多娜死了四百年──那是昴无法想像的岁月。

「谢谢毛宝的贴心,不过用不著一脸难过。老身认为用自己的方式完成这个使命是有深远意义在的。事态有千百种,但多亏有这里才能拯救大批同胞。维护这里确实是有价值的。」

说完琉兹微笑,让昴有种胸口被堵塞的感觉。

被拯救

的同胞,就是受到歧视和偏见待遇而无处可去的亚人族,也就是在这个「圣域」生活的居民。不管魔女的目的为何,对他们而言,这里就是安适之所,总算可以安居乐业的故乡吧。

──但是这块土地将在几天后被魔兽的牙齿给啃得精光。

「────」

必须做些什么。那是昴、只有昴可以办到的事。

昴必须去做,因为有许多必须挽救的性命都在这里。

「那么,该说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吧。聊天拖得意外的久。」

「要听完琉兹小姐的辛苦,时间根本不够用……是说,这么一讲,还没听到关键呢。」

琉兹啜饮早就冷掉的茶,昴朝她竖起一根手指。

是最后的问题,也是最初的问题,答案被往后延的疑问。

「因为话题飘得有点远,都给忘了,请问强欲使徒是什么?」

「啊,对喔。对老身来说太理所当然,所以没想到。」

「拜托了。要是不知道、不明白被这女生黏著的理由的话,我会没法镇定。」

斜眼看皮可,她打从一开始就始终没反应,也不说话,却又不离开昴。──这个答案,在于「强欲使徒」这个词汇。

「回答我,琉兹小姐。不要打哈哈,就直接说吧。」

「也是……『强欲使徒』简单来说,就是具有指挥我们琉兹•梅耶尔复制体的权利的人。其实双方的立场都近似于魔女艾姬多娜的走狗……但因为有指挥权,所以毛宝的立场在我们之上。」

「慢著、慢著、慢著!我听到不能装作没听见的话!艾姬多娜的走狗是怎样!」

「──?没有自觉才奇怪呢。能够直接到达魔水晶前面,就是因为毛宝被认定有资格吧。」

琉兹歪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到这反应,昴张口结舌,花了几秒才稳定困惑的心情。

「……开头就说过了,我会发现那里是顺著某人的记忆。我只能请你这样理解。跟魔女……跟艾姬多娜没有关系。」

唯恐触碰到禁忌,因此讲到一半,昴就换个说法。听了这说明,琉兹陷入深思,稚气的脸蛋皱眉沉吟。

「嗯──可是,老身从毛宝的话中感受到强制力。那毫无疑问是毛宝身为使徒的证据。毛宝在坟墓里被魔女认可,有被授与使徒证明吧?」

「艾姬多娜在坟墓有给我什么吗……?」

回想与艾姬多娜的邂逅,但却想不到也猜不著。

不记得有被她说是使徒,更不记得有任何任命或仪式行为。在那场梦中,昴所得到的,就只有少量知识、安心和恐怖体验。以及──

「……该不会是多娜茶吧。」

「多娜茶?」

「魔女巧妙地将自己的体液伪装成是茶,让我喝了两次……」

「吸收了魔女的一部分吗。那就是确确实实的铁证了。」

「那个家伙,真的都让我喝了些什么啊!!」

「好啦好啦。」昴气到忍不住站起来,琉兹连忙劝慰。她对著愤慨的昴笑,说:

「不过多亏如此,状况才会变这样。也不全然是坏事吧?」

「瞒著我做这种小手脚让人火大啦!她把别人的身体当什么了!本来跟魔女扯上关系就有点麻烦了,现在又还强欲嫉妒的……」

硬是把「死亡回归」的能力授与昴的「嫉妒魔女」也好,以及擅自让昴成为自己的使徒的「强欲魔女」也好,魔女难道都是些这么自我中心的家伙吗?

一并想起「愤怒」、「傲慢」和「暴食」,到中途昴就放弃抱怨了。

「魔女都很任性自私……这我理解了。我对剩下的两个也不抱什么期待了……」

「不管怎样,毛宝获得指挥『圣域』里的琉兹•梅耶尔复制体的指挥权。老身也任凭使唤。毛宝这年纪的男儿会忍不住吧?」

「是这样没错,但对象的外表却还没到我这个年纪呀……」

这种对有特殊癖好的人来说是垂涎三尺的权利,但给昴的话却是暴殄天物。不过话说回来,若是用途仅限满足私欲的话,那确实是能在昴的目的中派上用场。

而且,藉由得到这个宝藏,还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既然指挥权是使徒的证明,那『圣域』还有我以外的强欲使徒吧。」

这问题使琉兹沉默,不过她的表情已经透露答案。毕竟昴自己也已亲眼见证过那个答案了。

指挥命令超过二十名的琉兹复制人,用在魔女之战上的「使徒」。

「是嘉飞尔吧。那家伙应该也是强欲使徒。而且如果我的想像正确,使徒资格不见到艾姬多娜就无法获得。」

而要和已经死去的魔女见面,举世仅有一个方法。

「嘉飞尔曾进入坟墓,接受过『试炼』。……琉兹小姐也说过,只是接受的话是可以的。所以说,那家伙是使徒。」

嘉飞尔挑战「试炼」的情境很容易想像:一定是鲁莽又自信满满、意气风发地冲进坟墓,希望解放「圣域」。

──因此,嘉飞尔有在「试炼」中面对自己的过去吧。

其结果,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是就事实而言,「圣域」的结界没有解除。所以嘉飞尔对「试炼」的挑战果然是失败了。

然而他却成了强欲使徒。接受「试炼」后会被邀请至梦之城堡,和艾姬多娜对话,并缔结契约才对。那么,他们缔结了什么样的契约呢?

推敲嘉飞尔的目的,想到的就是守护「圣域」,这是他贯彻到底的行为。只有这一点,不管在哪个轮回里都未曾矛盾过。

可是,除去这点不谈,他的言行举止却在每一次的轮回发生矛盾。

「差异」在哪?是什么原因让嘉飞尔的行动开始疯狂?这件事和他身为使徒是否有关──不,想太多了。

用不著过度关注在嘉飞尔身上。现在没那种美国时间。

嘉飞尔那家伙是敌人。──只要当成是敌人就行了。

「琉兹小姐,指挥权的事会传达给其他使徒知道吗?」

「毕竟是肉眼看不见的变化。感受得到强制力的老身等复制体姑且不论,嘉宝应该是什么也没感受到。老身也不打算刻意提起。」

「那么,就让我刻意捉紧这一点吧。就算嘉飞尔问起,你也不准回答。」

「────」

听到昴的指令,琉兹眯起眼睛。对此昴觉得胸口隐隐作痛。慢了一步才发觉那是罪恶感──无视他人意愿强迫人服从,昴对此感到不舒服。

不想习惯的行为,可是只有现在必须忽视这种感觉。

「详情我不能说,但这对大家而言是最妥善的捷径。我跟琉兹小姐们的关系要保密。皮可她们也照往常一样工作。……我们私底下往来的事不可以让嘉飞尔知道。」

「因为要是嘉宝知道自家人跟外面的男人私通,没法默不作声吧。」

「这种说法充满恶意,我真是罪孽深重……」

琉兹的回答不知是讽刺还是抱怨,听得昴浑身乏力,却也只能沉重接受。

──别忘记,要记住啊。要是想用什么当免死金牌,就只会失去这一个世界。

──菜月•昴曾犯下的罪过,只有菜月•昴不能忘记。

「毛宝?」

「……没什么,帮了大忙。目前想问的事情就这样。我想接下来还有希望你帮忙的事,到时就万事拜托了。」

「老身不能违抗,所以任凭差遣。不管是要避开嘉宝还是当抱枕。」

「可以不要一直把我当成性欲旺盛无处发泄的男人好吗!?我很不习惯耶!」

这样回应琉兹的调侃后,昴接著要向身旁的皮可下指令。尽管烦恼了几秒心想要讲什么才好──

「你就跟之前一样,继续当作『圣域』的耳目活动。有事的时候我会叫你。」

「────」

连头都没点,接受指令的皮可立刻站起,小跑步离开屋子。得到指令就像是如鱼得水──话虽如此,表情却是毫无干劲。

「我想跟琉兹小姐密谈的时候,可以利用这个秘密基地吗?」

「屋子借给罗兹宝他们的期间,老身都睡在这里。早上和晚上大多都会窝在这。要是不偶尔用用,没有主人的屋子会坏得很快的。」

琉兹敲敲腰杆,昴大气地边点头边稍稍环视屋子。一开始被带进来时也有想过:还真的是毫无特徵的平凡住屋。

不过要说和其他房屋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墙壁上挂著两个盾牌──被打磨过的银色圆盘

,就像极力主张自身存在的图画一样被装饰在墙上。

「那是嘉宝和法兰黛莉卡以前常常拿来玩的东西。」

「……小孩子拿盾牌玩?文化差真多。」

顺著昴的视线看过去后,琉兹这么说,昴则是苦笑。用盾牌玩耍的光景很难想像,嘉飞尔和法兰黛莉卡的童年时光也同样叫人难以捉摸。

「谢谢你,琉兹小姐。今后也请多多指教……我这可不是命令喔?」

「老身也不会坏心到这种地步。身为『圣域』代表,老身今后也会继续协助毛宝。用不著担心。」

离去之际,琉兹拐弯抹角的话让昴狐疑,但是顶多就歪歪脑袋而已,没有多余反应,然后就举手离开了屋子。

在要离开前,昴突然回过头。

「对了,既然本尊的姓氏是梅耶尔,那琉兹小姐的姓氏为何是毕尔玛?那是从哪取来的?」

面对这问题,目送他的琉兹浅浅一笑。

那是虚幻脆弱到只要一碰就会瓦解的笑容。

「自称是琉兹,是被植入的任务使然。因此,老身等人的个性只能在其他地方展现。好比兴趣、嗜好还有名字……是说,毛宝呀。」

「……嗯?」

「如果不讨厌的话,能否再问老身同样的问题呢?──从明天开始。」

露出虚幻微笑的琉兹这么请求,昴对此沉默。

不过,这个请求并没有花多长的时间,就获得了首肯。

6

和琉兹分开,昴一个人走在深夜的聚落里。

目的地是大圣堂──开放给来此避难的阿拉姆村村民使用之处,昴基本上都是在此过夜。大家几乎都是杂居共枕,但村民们都没有抱怨。这份坚强对昴而言真的是大有裨益。

「得想个办法,让大家平安无事地回到村庄……」

在喃喃自语的昴脑中,熟识人们的笑容在瞬间被染成血红,被兽爪利牙残酷杀戮的模样──那是不远即将到访的未来。

犯人不是嘉飞尔就是大兔,不管哪一个,都无法逃脱「死亡」。

只将村民带离「圣域」的话是没问题的。只要以爱蜜莉雅接受「试炼」为条件,要求释放村民即可,而且不会被拒绝。

「而且待在这里……他们可能又会乱来。」

在以前的轮回中,村民群起协助拉姆和奥托,还为了救昴而耗尽心力。真的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不对,是形成了超越字面意思的惨剧,诞生了无可挽回的悲剧。

不想再有那样的经验,而且也不会再让它发生。绝对不会。

因此,决定先让阿拉姆村村民安稳离开「圣域」。为此,谈判就会牵扯到罗兹瓦尔。而这问题早已确定可以解决。

除此之外,接下来得应付的问题则是──

「──昴?你在这里做什么?」

「哇呀!」

从旁突如其来的呼唤声让昴猛然吓了一跳。因为太过专注在思考,所以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靠近。而昴这样的反应也吓到了对方。

「被吓到这样七颠八倒的,也太吓人了吧。」

「七、七颠八倒都没什么人在用了……」

面对被吓到而有点生气地嘟起嘴唇的少女──爱蜜莉雅的话,昴用平常的诙谐回应。听到他的回应,爱蜜莉雅手插腰说:

「讨厌,昴你真的很油嘴滑舌耶。害我白担心你了。」

「我没有做什么会让人担心的事,没问题啦。……不过,爱蜜莉雅酱的担心让我很开心,要是这么挂念我的话,不管有多挂念都行。就算在睡梦中我也会去见你的。」

「对不起,我不太懂你在讲什么。」

快速重振精神的昴真的油嘴滑舌起来接近爱蜜莉雅。

在残月照耀下,有别于方才分头时的装束,换上一袭薄薄睡衣的爱蜜莉雅充满如梦似幻的氛围,让昴脸颊发烫。

「你简直就像妖精呢,爱蜜莉雅酱。」

「啊,不可以哟。那样说是讲人坏话,就算是我也会生气的。」

「我只是夸奖你像妖精而已耶!」

「──?可是,妖精是邪精灵的一种吧?就算说是称赞也骗不了人。」

「求、求爱被文化差异给阻挡了……」

爱蜜莉雅不听昴解释,鼓起脸颊这么说。但在瞥见沮丧的昴后,她长叹一口气。

「好啦好啦,玩笑到此为止。……昴做什么弄到这么晚?」

「那是我要说的话。我不是跟你说今晚就别熬夜了,好好休息吗?怎么却大半夜的在外头走来走去……要是帕克在的话,会说这样对美容不好喔。」

「这个嘛,说的也是……嗯,我没法辩驳。」

昴用重复发问来隐瞒今晚得到的情报。琉兹的出身和魔女的事都没必要让她知道,那只会给她多余的负担。

不过爱蜜莉雅在晚上出来走动著实叫人在意。面对问话,她低垂眼帘。

「其实呢,跟昴讲这种话蛮丢脸的,大家解散后,我完全睡不著……所以就出来吹吹夜风散散步。想说让心情镇静一点。」

「……果然『试炼』让你很不安?」

「没有啦。……不对,或许有。不过,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所以走来走去看能不能找出是什么在作祟。要是这时候……」

话说到一半就中断,垂下眉尾的爱蜜莉雅挤出一个自嘲的微笑。

没说完的话,用不著问昴也知道是什么。爱蜜莉雅想说的八成是──要是这时候帕克在就好了。

「……结果,我终究只是替补人员呀。」

「什么?」

「没事,爱蜜莉雅酱……你很伟大喔。其实你应该是很想逃走的,可是你却没被挫败,还挺身对抗,让我非常敬佩。」

机会仅有一次,但爱蜜莉雅没有输给逃跑的心情,而是勇于持续挑战。成果或许不好,但是她努力要完成使命的姿态,昴一直看在眼里。

所以这是昴的真心话。

他尊敬爱蜜莉雅、拉姆、奥托还有村民们。

也很敬佩帕克、罗兹瓦尔、琉兹、法兰黛莉卡他们。

因此,必须跨越嘉飞尔、艾尔莎、魔兽使者以及大兔这些障碍。

「怎、怎么这么突然?突然这样讲……会吓到人的。」

「一点都不突然。其实我一直都这么想,现在只是终于说出口而已。要是能讲更浪漫的话就好了,但这里就仅用月夜两个字先忍耐一下吧。」

听了昴的话,爱蜜莉雅眨眨蓝紫色双眸。她的样子让昴微笑,像要拥抱夜空似地摊开双手。

「虽然不知道我的话能给你多少力量,但我要把我的心情说出来。爱蜜莉雅你行的,你一定可以克服。有我支持你。」

「昴……」

「要是我说的话带给你的力量,有帕克的一成那么多就好了。」

她其实想要的是家人的安慰,昴不知道自己能帮上多少。但听了昴的话,爱蜜莉雅握紧胸口的结晶石。

「……嗯,谢谢你。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勇气。」

「有稍微帮上爱蜜莉雅酱吗?」

「什么稍微,不要讲那么奇怪的话。昴一直都帮我很多。……像今天,我失败了,可是……」

「可是,明天一定会不一样的。是这样,对吧?」

昴闭上一只眼睛眨了眨眼。爱蜜莉雅先是阖眸吐气,沉默了几秒后点头。

「──嗯,我会努力的。所以说,为我加油吧。」

「好喔!」

昴竖起拇指,朝著温柔微笑的爱蜜莉雅露齿一笑。

这个回答让爱蜜莉雅加深笑意。双方笑颜以对了一会儿后,一起走向聚落。平静的时间过去,然后出现在眼前的是岔路。

昴走向左边的大圣堂,爱蜜莉雅去右边的琉兹家──两人今晚将在此道别。

「那,爱蜜莉雅酱这次要好好休息喔,因为你的美貌受损可是世界的损失。」

「这种说法简直就像帕克。昴才是,熬夜的话会长不高喔。」

「我也差不多到了成长期结束的时候了,用不著担这个心啦!」

苦笑,互相挥手。两人就此道别。其实很想送爱蜜莉雅回去,但又不知道拉姆牵制嘉飞尔的工作会持续多久。要是一个不小心和嘉飞尔打照面的话,事情就会变得麻烦,因此只能不情不愿地放弃担任别有用心的护花使者。

──尤其只要跟爱蜜莉雅在一起太久,决心就会变钝。

「……大家似乎都

睡得很熟呢。」

走完夜路,昴小心翼翼地踏进大圣堂。

建筑物里头,气氛类似礼拜堂的大厅就只有微弱的蜡烛光当照明,村民们就在里头的各个空间里安稳入眠。睡在大厅的几乎都是村中男性,女性、孩童和老人则是睡建筑物内的寝室──简陋过头的个人房,但聊胜于无。

村民没有抱怨待遇,而是遵从自身的良知行动。竟然能做到这样,昴很敬佩。还连累了同行的几名旅行商人,内心实在是过意不去。

「都这种情况了,还对我有特别待遇,实在是抬不起头啊。」

考量到大家都已熟睡,昴轻手轻脚地走到广场最里头。那边有为昴空著的一个空间,还蒙受村民的好意,备好床垫、毛毯跟枕头。

虽然昴坚决推辞过,认为自己的睡处和大家待遇相同就好,但拗不过村民。

「──菜月先生,你回来啦?」

「哦哦哦,抱歉,吵醒你了……好像不是这样子。」

听到压低的声音,昴转过头看向紧邻旁边、鼓起的毛毯──不,是裹著毛毯的奥托。他似乎窝在毛毯里头,仰赖拉格麦特矿石的光芒在看书。

「你那么晚才回来,我很担心呢。很怕你一个不小心在森林里迷路遇难咧。」

「才不可能吧。……你该不会在等我回来?」

「这才真的是不可能呢。我只是在计算滞留在这儿的旅行商人们在这段期间蒙受的损失,该向边境伯求偿多少金额才算恰当。搞得比我想得还要晚,正想著也该休息了。」

奥托边说边盖上手上的书,将发光的矿石放回皮袋。由于少了微弱的照明,他的表情也变得黯淡模糊。

只是即使看不到脸,也能知道他是在撒蹩脚的谎言。

「你是保护过头的老妈子吗……」

「好歹说是父亲吧……不对,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用随便的说法蒙混带过,裹住毛毯的奥托背向昴。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再说下去会穿帮更多;但他若是自以为还没穿帮的话,也挺可悲的。

朝著他的背影叹气,昴躺在自己的床垫上。一把毛毯拉到胸口,出乎意料的睡意就立刻上身。

不打算睡太久,但身体意外地似乎很需要休息。

「菜月先生,今天一天辛苦你了,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找我商量。」

「……这家伙在讲奇怪的梦话,好恶心!」

「我说,这是对担心你的人该有的态度吗!?」

忍不住大声起来的奥托马上用手掌摀住自己嘴巴。很幸运的,周围的人没被刚刚那一声给吵醒的样子。

「还不乖乖睡觉。要是因为你吐嘈导致村民暴动的话可就麻烦了。」

「那个,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知道啦知道啦,我知道啦。──所以不会对你说的。」

后半段的声音是只留在嘴巴里的嗫嚅,旁人根本听不见。

面对什么都不肯说的昴,奥托虽然不满,却也只能安静,不久后很快就睡著了。在那之前,昴感受著身旁的奥托,叹了声气。

奥托说的是真的。只要昴拜托,奥托一定会鼎力协助。他真的是个老好人,好到不适合当商人。

而昴亲眼看到他因为人太好而惨死。所以,绝对不会找他帮忙。

并非仰赖爱蜜莉雅、奥托和阿拉姆村村民们的帮助。

是昴要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救他们。

7

在大圣堂睡了几个小时,「圣域」就迎来黎明。

昴甩甩还有睡意的脑袋,催促意识清醒。即使睡眠时间短暂,但大脑和身体的疲劳有稍微缓和。至少这样子就用不著担心会从龙背上摔下来了。

「不过,到最后还是要仰赖你的奔驰技巧啦。」

说完,昴的手伸向站在旁边的漆黑爱龙──帕特拉修。自昨天分开后的再会,帕特拉修开心地用鼻子凑向昴。这撒娇的举动惹来微笑,昴怀著感慨的心情抚摸它的头。

「抱歉,才刚睡醒就突然拜托你工作。──又要请你跑一趟宅邸啰。」

听到昴的请托,帕特拉修发出叫声回应。在昴听来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因此格外感谢爱龙的宽宏大量。

──清晨,昴要掩人耳目地偷偷离开「圣域」。

目的是攻克罗兹瓦尔宅邸。昴订立的方针是,宅邸的事要比坟墓优先处理。

严格来说,回去的目的是为了掌握宅邸发生的事和应对方法。按照现状,昴对宅邸发生的事,比「圣域」发生的事还要不了解。

这样下去没法救任何人。因此,昴为了掌握情况,要返回宅邸。而且──

「要是了解状况的话,也能拜托艾姬多娜。现在找她商量的材料还不够。」

要怨叹自己的无知和无能为力,要等到采取行动以后。昴现在还没有怨叹的资格。

准备不够充分,不足以找魔女商量。但并非毫无希望。

「碧翠丝不是魔女教的人。……只有这点是肯定的。」

那是在前前次的轮回中,罗兹瓦尔亲口对昴说的。

碧翠丝持有的福音书,罗兹瓦尔说那是魔书「睿智之书」的次级品,但也明确地说那本书和魔女教毫无关连。

碧翠丝与魔女教无关,那么她就不是敌人。碧翠丝是可以救的。

那对昴而言是希望。当然,碧翠丝的态度还有太多不自然之处,但现在最要紧的情况摆在眼前,就先忍著。现在先这样就好。

「要是有方法可以救出碧翠丝还有雷姆跟佩特拉她们的话,宅邸就算破关。」

触碰绑在手腕的手帕,昴将自己的目的化为语言。

若能知道应付宅邸问题的办法,就能专注攻略坟墓,然后解放「圣域」。如果两者的攻略方法都确定了,那就能突破这个双重难关。

为此,昴不知道要牺牲自己几次──

「──但那就是只有我才有的价值。」

用手指弹脸颊,昴道出自己的觉悟,刻画在内心深处。

回去宅邸。这次在第二天的大清早就出发,是所有轮回中最快的一次。以超乎以往的速度回宅邸,催促佩特拉她们避难。首先从这开始做起。

出发前,昴将唯一的挂念──把信塞进琉兹家的大门底下。内容是要给爱蜜莉雅的信,希望她别担心。

「虽然是以重来为前提的世界,但这可不是偷懒的藉口……」

这次,昴没有对「圣域」的任何人说自己要回宅邸。不过,因为有留信,所以爱蜜莉雅应该会告诉其他人。

让村民回家,还有让拉姆跟奥托同行的可能性都被撇除,这次只有昴一个人回宅邸。这样的做法造成的结果应该很简单明瞭。

尽管如此还是留下了信,主要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意外。要是昴突然下落不明,哪怕只有一丁点,「圣域」都免不了会陷入混乱。还有,昴想极力避免出现好比「有谁被派到宅邸」这类他所不乐见的变化。──但这只都是表面话。

除去这层表面话,真心话十分单纯。不想让爱蜜莉雅悲伤,仅此而已。

即使这是会消失的世界、会被自己拋弃的世界,昴都不希望爱蜜莉雅难过。就只为了这个,所以才留下信。

其实最好的做法,是自己留在这里。她昨晚的笑脸掠过脑海。

「──走吧,帕特拉修。抱歉让你久等了。」

摇头斩断依恋后,昴跨上爱龙。握住缰绳出个声,帕特拉修便轻叫一下,将头转向「圣域」外头。

它双脚一跑起来,「除风加持」立刻发动,昴感受不到地龙的晃动和风阻。帕特拉修以追上风的速度穿越了黎明之森。

「克雷马尔堤迷路之森」在这头聪明的地龙面前毫无用武之地。它的奔驰完全没有迷惘。照这样子,大概一个多小时就能出森林──

「──真是遗憾~这就是所谓的『可疑的贝尔贝从汁液就不同』啦。」

头上传来的声音让昴立刻拉扯缰绳。

接收到命令的帕特拉修立刻扬起烟尘紧急停止。停下的地龙警戒著降落在面前、双脚叉开挡路的人,向对方嘶吼。

但对方面对它的敌意,却是愉快地龇牙咧嘴。

「哈!大清早就这么有精神。真的是很有勇气的地龙呀。」

「……帕特拉修除了挑男人的眼光外,是个完美无缺的淑女。」

「就尽管疼爱它吧。──虽然你这家伙跟地龙不同,只是个王八蛋而已。」

狞猛的霸气外露,他每踩踏地面一次,

就让人错以为森林在摇晃。现身的青年──嘉飞尔朝昴投以强烈的压迫感。

在这严厉的压迫感下,昴吞下口水,然后举起双手。

「……我看到我们之间有著误会。我想应该要解开。」

「误会~?有那种东西吗~?你就是要夹著尾巴连夜潜逃吧。薄情寡义的家伙。不然就是……」

停了一拍后,两排牙齿用力互敲,嘉飞尔在话中蓄力。

「──有魔女臭味的你,为了耍鬼把戏而要外出吧,哼!」

鼻子皱起来的同时也裸露敌意的他这么说。

对此,昴闭上眼睛,摸摸激动的帕特拉修的头,然后下龙让自己跟嘉飞尔高度相当。魔女的臭味──瘴气的话题,果然是他敌视自己的原因。昴叹气,但同时也感觉到莫名的不对劲。

为了让这股未成形的不对劲更加具体,昴在模糊中罗织语言。

「刚刚,你提到的魔女臭味,我被很多家伙说过。」

「……嘿~是喔。是不知道其他的家伙心里怎么想啦,明明这么臭~」

「体味姑且不论,你是看到我行动才下判断的吧。你这样也算是帮了我。至少,离开坟墓的时候你放过了我,对吧?」

「────」

见嘉飞尔沉默,昴感觉心中的不对劲逐渐成形。

不对劲的真面目──就是嘉飞尔指出瘴气的时间点。为何不是在离开坟墓后立刻攻击,而是现在?有可能单纯是因为察觉到昴鬼鬼祟祟地行动,瘴气和疑心连结在一起,化做敌意喷发出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要是你肯讲出来,我就诚心诚意地道歉了说。」

「────」

听了昴的话,嘉飞尔散发的气氛明显改变。身后的帕特拉修微微嘶鸣,是地龙察觉危险的本能在作用吧。

不过就算没有它的本能也能知道,嘉飞尔正以危险的气势在焦躁。

「被问到不方便的事了,你脸上这么写喔,嘉飞尔。」

「……住口。别再惹怒本大爷了。」

「那可不成。这叫『取货顺道捞一把』。虽然你要是没出现的话我就会放著不管,但既然你人都出现在这儿了,我就要活用机会。──嘉飞尔,我就用你的表情猜答案。」

嘉飞尔的声音一沉,取而代之的是脸上咄咄逼人的表情热度益发加深。看著他的模样,昴竖起三根手指,然后──

「你会不开心,我猜到的理由有三个。一个是瘴气……但其实我有点怀疑。要是你的鼻子真的那么灵,那昨天的行为就讲不通。」

第一个理由是与瘴气有关的疑问。嘉飞尔的脸颊微微抽搐。

「第二个,是发现我一大早就要闪人。我确实很可疑……可是这也很奇怪。你又没有一直跟踪我却还能发现,简直就像是有派人监视我。」

第二个理由其实早就问过琉兹并得到解答。嘉飞尔的瞳孔变细。

「然后第三个理由其实连接著第一和第二个答案。我在森林看到跟琉兹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那女生──哦?」

第三个理由很明显地以触怒嘉飞尔为目标──话才讲到一半,昴发现自己的视野上下颠倒了。

「──呃啊!」

紧接著,背部撞上硬物,哀嚎和氧气都从肺脏被挤出。

背后感受到凹凸不平的触感──因为被人用蛮力按在大树的树干上。贴在腹部中心的手掌,把身体举到脚碰不著地的高度。

出手的嘉飞尔近距离瞪视痛苦呻吟的昴。

「──喂,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到处、都有……在森林、里头……完全没有、防备喔。」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如果不想变成稀巴烂的话就少唬弄人。」

顿时,压迫身体的力道增加,内脏被挤压的痛楚痛到昴淌口水。不管再怎么挣扎,整个人就是文风不动。

「不准动,地龙。否则就把你重要的主人压烂!」

想救痛苦的昴而有所行动的帕特拉修被嘉飞尔牵制住。地龙在他的威吓下只能懊恼低吟,压低姿势伺机而动。

说起来,这是打从初见面起就处不好的两人──一人和一龙。在之前的轮回里,嘉飞尔是杀害帕特拉修的凶手,从这点来看也很明显。

就只有两名当事人不知道这件事──一这么想,就觉得痛苦稍微缓和了。

「……你是怎样?为什么现在还笑得出来?」

「这……个是、回忆笑……啦。抱歉、啦……」

「──混帐,你疯了。」

「呜喔!?你干嘛……」

这么低喃后,嘉飞尔突然放掉昴。来不及采取受身的昴直接摔到地面。正觉得对方搞什么鬼而瞪向嘉飞尔的时候──他这才发现。

嘉飞尔的眼中带有厌恶和些微的畏惧。

「嘉飞尔,你……」

「吵死了,疯子。开什么玩笑。你这小子想测试本大爷?」

「────」

昴不发一语,手贴喉咙轻轻咳嗽。他感受到帕特拉修赶到身旁,也发现嘉飞尔往后退了一大段。

距离拉开。肉体和精神都大幅拉开距离。

「混帐,你知道你刚刚有可能被杀掉吧。开玩笑。用自己的性命当赌注然后还满不在乎地笑出来?你根本就疯了!」

「被说到这种地步我会受伤的。……我才没有满不在乎咧。」

虚弱地笑著回应嘉飞尔的话,昴抓抓自己的头。

他这番话有一边是对的,另一边是错的。实际上,昴的手在发抖,胃部痛到像是痉挛。根本称不上是满不在乎。

不过,他明知这样是在赌命,却依旧惹火了嘉飞尔,也是事实。

──嘉飞尔在气什么,是什么引爆他的怒气,昴要确认清楚。

这本来是决定以宅邸为优先的本次轮回中应该要略过的调查。但是机会难得,现在不把握就没有下次了。虽说结果毫无疑问是在玩命──

「──假如只要我的命就够,那结果就是我赚到了。」

支付的牺牲只有昴的心灵的话,那真是太划算了。若是能用这么便宜的代价获得通往最适解的拼图,那不管几次昴都愿意豁出性命。

这份觉悟也传达给嘉飞尔了吧。他一脸打心底厌恶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

「有个家伙的眼神跟你一样。本大爷最讨厌那家伙。可以的话,老子超想把你的头给捏爆。」

「那样的话会造成对双方都很困扰的状况喔。可以的话,希望你大人大量放我走。」

「在这放过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危害到俺们……」

「──我不会背叛爱蜜莉雅,也不会危害『圣域』。相信我吧。」

昴边拍去身上的泥土边这样断言,扫去嘉飞尔的疑虑。

这是一场赌博。嘉飞尔只要不犹豫,决定收拾掉昴的话,马上就能要他性命。但是,要论断昴这个人,则还有空间。

「────」

嘉飞尔犹豫了。只要跨过红线,他的利牙就会毫不留情地咬过来。但是,这次还没跨越那条红线。

因此嘉飞尔迷惘到底该不该收起尖牙利爪──

「──你要放过我。可以这样解读吗?」

「少得意忘形。快趁本大爷还没改变心意前消失吧。」

放下手朝旁边一站、让出道路的嘉飞尔这么说。帕特拉修对他这样的态度不高兴地鸣叫,不过昴伸手制止。

这场赌博可以说他赌赢了,也可以说他赌输了。但无论何者,这次看来是没有踩到嘉飞尔的红线。

「既然都放过我了,可以顺便回答我刚刚那三个问题吗?」

「本大爷都说少得意忘形了吧。『格吕革不二言』的吧。」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收到嘉飞尔不悦的回答,昴耸肩后爽快收手,接著跨上帕特拉修。嘉飞尔诧异地仰望他。

「你不想说,而我也没有方法可以从你口中硬是问出来。也是可以苦苦哀求,但形势不利,这次就算了。你就留待后头解决。」

「这次……?留待后头……?你到底在讲啥……」

「不要觉得莫名其妙嘛,嘉飞尔。我知道你隐瞒著某些事,不过,我必定会揭穿的。绝对会。因为有其必要。」

昴平心静气地宣告,嘉飞尔听得目瞪口呆。两人视线交错,可是这次昴不再怕他的锐利眼神。

昴和嘉飞尔眼神中的强度,以及彼此所处的立场,全都颠倒了。

以暴力占压倒性优势的嘉飞尔,被昴深不可测的觉悟给震慑了。

彷佛拒绝承认这点,嘉飞尔再次用力敲响牙齿。

「……闭嘴。本大爷要是现在就让你闭上嘴的话,那个『绝对』和『必定』都会消失。」

「真抱歉,那是『绝对』又『必定』会发生的。只要我不放弃,你隐瞒起来的秘密迟早会曝光。要恨的话,就恨自己的轻率吧。」

昴持续说著,不明话中真意的嘉飞尔被困惑给淹没。

他不明白这个「轻率」的意义。毕竟那不是现在的他,是过去的「他」做出轻率之举。而那亦是未来的「他」,也是已经不会到来的「他」。

──他们所见的现实不一样。看得见的可能性数量不同。那正是隔阂。

「你还想要阻止我吗,嘉飞尔?」

「本、本大爷……」

「有就有,不要拐弯抹角的。这样只是浪费时间。没有的话就多谢了。」

要是在这儿丢掉小命,就必须从昨晚的坟墓开始重来。要做到跟这一轮一样的条件会很累。──但并不是不能办到。

「王八蛋……你这混帐!到底想对这里做什么!你想对我们怎样!」

昴才想著他没心要阻止,正要命令帕特拉修回转的时候,嘉飞尔的怒吼就极其悲壮地响彻森林。昴叹气。

「我的目的先前就已经讲过了,帮助爱蜜莉雅。我没打算危害『圣域』啦。……我并不打算对你们做什么。」

昴的目的不是加害,而是伸出援手。

爱蜜莉雅他们不用说,里头也包含了琉兹和「圣域」的居民。要加上嘉飞尔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在抵达目标之前,一定还会惹毛你很多次吧。这点先跟你道歉。抱歉啦。」

「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啦!」

嘉飞尔拒绝他无法理解的事。面对他的态度,昴看得很开。

要是他能理解就好了,可是又不觉得能让他理解。

带著放弃的叹息,点燃了嘉飞尔的愤怒,让他爆炸──

「那高高在上的目光是怎样!?有谁拜托你做什么了!多管闲事……这里的事,老太婆他们的过去,你根本就都不知道!!」

「我会去了解不知道的事。我会这么做就是为了去了解。」

「只会讲漂亮话的你办得到什么!就只会傻笑跟痴人说梦,用好听的话带过问题的诈欺犯──!」

「────」

「不知痛也不知辛酸的家伙,少讲得一副自以为很懂的样子──!!」

嘉飞尔愤怒地吼叫,像是要杀了一脸了然于心的昴。

即将泛白的夜晚将嘉飞尔的痛骂声逐渐吸收。响彻远方的话语之刃让昴握紧缰绳。帕特拉修改变方向,起步奔驰。

留下嘉飞尔,背对「圣域」,昴前往森林外头。

──用高高在上的目光,了然于心的态度,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打算多管闲事。

原来如此,就跟嘉飞尔说的一样。昴一定搞错了一切。

但是只有一句话可以说得出口。

「……我知道喔。」

「────」

「我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假如人世间有地狱,那昴至今已看过许多次。

不知重复多少次的结局,无数次的地狱光景让昴想要别过目光,却深深烙印在眼底,被迫亲身去品味,被迫以心灵去体会。

正因如此,才能对嘉飞尔这么说。

坚强无比得彷佛能让人安心。只留下笑容,像要给予他勇气似的──

「──看过地狱的人,只有我一个就够了。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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