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中文
纠错建议 | 阅读记录

第十一卷 第四章『生命的价值』

Word模式

上班族必备
热门推荐:加载中...
宽度: 字体: 背景:

1

昴被监禁的地点,位在远离聚落的森林深处——能让「克雷马尔堤迷路之森」发挥本领的深绿僻地。

走出建筑物的瞬间,肌肤沐浴在暌违三天的外头空气中,昴反复深呼吸。

「不过话说回来,真的有够臭的。……这究竟是什么的味道啊?」

「谁知道。跟腥臭和腐臭不一样,不过刺鼻这点是一样的。感觉有点像是油或药品之类的……」

「考量到刺激性臭味这点,应该是阿摩尼亚那种的吧。算了,之后再考究。」

回望监禁自己的建筑物,扯掉这个臭到叫人印象深刻的话题。

建筑物是白色,很有历史感的石砌造物。材质和年代感觉都很接近坟墓,不过保存状态比坟墓还要好。恐怕是受到了包含臭气在内的环境影响。

「我被关起来的时候就有想到,里头连只虫或老鼠都没有呢。」

「一定是因为环境很奇特。我本来也是打算用加持的力量碰运气找出菜月先生的位置,但要是没察觉到这股不对劲的话,真的很危险。」

「不对劲?」

「要是认真起来,我的加持是可以听到各种动物的声音,不分虫鱼鸟兽的。毕竟这世界上不可能有全然安静的地方。要是有的话,觉得可疑是人之常情吧?」

奥托闭上一只眼睛眨眼,昴则双手抱胸,然后感动地说:

「嗯,你真精明。我是真心不了解为什么你都没有出头天。」

「是褒还是贬,不能只选一个吗!?」

「你为什么没有出头天?是因为有不能对人说的严重缺陷吗?」

「竟然是用贬来结案!?」

奥托碎念昴对他的功绩称赞不足。对此昴以苦笑回应,并且感叹。

奥托的加持——「言灵加持」,是可以和任何生物沟通的能力。利用这个加持,他能和地龙对话,直接听取鸟和昆虫的意见,得知安全的路径。

「你就是用那个加持找我和躲避嘉飞尔的吧。你那能力果然乱方便一把。」(注:方言,就是方便的一逼的意思)

「也不尽然只有好处啊。它们也只是上谈判桌,谈判的结果还是要看我。要是惹它们不高兴,被骗的我可是会直接被带到悬崖边的。」

「大自然的生物好可怕!」

由当事人口述给没有加持的人的告诫。将其铭记在心,昴总之先把对白色建筑物的兴趣搁置在一旁。虽然在意那是什么地方,但就算想破头也不会出现答案。现在有比那更需要去思考答案的问题。

「例如,我们回到大家那边,揭露嘉飞尔的企图。」

「……其实,我不推荐你这么做。」

「是喔,为什么?」

「呃,我刚刚说明的时候解释不够。菜月先生不见所造成的影响,比字面上的意思还要大……」

奥托像是难以启齿,不但别过视线,双手手指也在胸前互相接来点去。这娘娘腔的举动惹来讨厌的预感。「讨厌,好可怕。」昴先丢了这一句开场白,然后又问:

「虽然可怕,但说吧。我不见之后,其实是怎样的感觉?」

「没有啦,事实跟我的说明没有相冲突喔?只是,真实情况该说是比说明的还要激烈呢,还是有点严峻呢……」

「讲重点!」

「因为爱蜜莉雅大人被逼到绝境,避难的村民们又不安到极点,要是这时听到菜月先生被监禁的话,累积的情绪会一口气爆发的!」

举双手投降的奥托,自暴自弃地暴露真实状况。

而他说的话让昴的嘴巴一张一合,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问:

「情况,有那么严重吗?」

「……自己对身边的人而言是多重要的精神支柱,对此菜月先生最好要再多有点自觉。详情我不清楚,不过爱蜜莉雅大人联络不上契约精灵,而且村民们不也是第二次被菜月先生拯救了吗。」

「那是,这个嘛,是这样啦……」

「真是不可靠的回应呢。」

奥托叹气耸肩,但昴可没法轻易点头。

爱蜜莉雅的不安,昴懂。帕克不在后,绝对站在她这边的人就只剩下昴。话虽如此,就算去掉「试炼」,爱蜜莉雅也没理由仓皇到这种地步。

阿拉姆村的村民也是。自己是帮忙他们解决了魔兽骚动和魔女教的问题,被他们感谢的感觉虽然不坏,但这样太过头了。毕竟昴曾眼睁睁看他们死亡好几次,所以觉得他们对自己的评价太过。

只不过,假如这两件事都是真的,那状况可说是非常麻烦。

「我出现的话『圣域』会发生大暴动……那,说真的你为什么找我?就算找到了,也不能解决任何事啊。」

「那要我放著不管让你等死吗?这个理由不行吗?」

「————」

「好痛好痛好痛!干什么!?为什么不发一声就打人啊!?住手好吗!?」

昴不是用巴掌,而是用拳头敲奥托的肩膀,涌上来的感情也一起敲进去了。

总而言之,揭露嘉飞尔的阴谋作战法只好放弃。昴也不希望与「圣域」的关系恶化。当然,他也不打算哭著入眠就是了。

「在这边坦白事实不是上策,是吗。没办法,只好执行Plan B。」

「扑累逼是什么?」

「啊?哪有那种东西。要是讲话的期间有想到就好啰。」

毕竟在逃脱之前,满脑子只想著死。即使因为机缘造化,被人从死心里头给拉出来,但脑袋的思考区块还没能起作用。

「不过,你跟我不同,心中确实有计划。你应该不是那种只是为了救朋友,就脑袋空空不考虑后果直直往前冲的人吧?」

「呜哇!呜〜哇!突然讲那什么话啦,真是的!不过,我当然不是什么都没想就跑来啦?」

被期待就会想要回应,奥托也跟昴一样耍嘴皮。

他露出坏坏的笑容,稍微压低声音说:

「菜月先生本身对嘉飞尔来说就是烦恼之源。明明没用处却还让你活著就是证据……所以说,你只要把他的烦恼根源收走就好啦。」

「你的意思是?」

「让菜月先生逃到结界外。只要有结界,包含嘉飞尔在内,原先的住民就没法追你。等结界解除、条件齐备时,烦恼的火种也等于泡水了。」

因为「圣域」的结界尚未解除,因此要是在内部发生暴动就会造成致命的伤害。

奥托的提议很简单。为了避免暴动,先让能够星火燎原的火种——昴到外头去。这样一来,要解救被当成人质的村民就不难了。

「问题在于,办得到吗?正所谓『知易行难』。」

「讲那种有典故的话,简直就像嘉飞尔呢。不管怎样,这一点可以说你用不著担心。因为早就有可靠的协助者了。」

「协助者?」

「对。多亏有她,我才能边逃边了解里头的情报。就算听其他生物提起,它们也很难理解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情势变化。」

加持在这方面也不是万能的,这主要是因为生物的价值观不同。

不过,有协助者存在还是叫人有点吃惊。「圣域」似乎也不是团结一致。虽说也能理解置身在化为火药库的「圣域」中,不希望火星狂扑过来的心情。

「不过,逃脱啊……」

「是的,那是最好的选择。我懂你很想直接跟爱蜜莉雅大人说你没事……」

「会有那份心情是正常的……讲是这样讲啦。」

没法反驳奥托的计划。担心爱蜜莉雅的心情还可以忍,可是,会犹豫是否要就这样脱逃,则是因为别的事。

「总而言之,我想跟协助者碰个面。就算要逃,机会也只在爱蜜莉雅挑战『试炼』的这段期间……也就是说,只有现在。你是这个意思吧?」

「真的很难得,菜月先生竟然会想得那么快。我跟协助者约好在森林外头碰头。所以先去那边吧。请不要迷路了喔。」

肯定昴的判断后,奥托朝向森林竖起耳朵,发动「言灵加持」的力量,倾听周遭生物的耳语。

「————」

有时候,奥托会发出不是人类会发出的声音。似乎是加持让他说话时会配合说话对象的频率。好想知道他跟蝙蝠是用超音波对话的吗。

等奥托谈判完,两人就动身去见协助者。要仰赖价值观迥异的昆虫和小动物说的话来穿越阴森的森林,比想像中还要耗费精神。

「没想到,会带我们到人类不会去的巢穴……」

「因为对方不是人类嘛。不过,这样的辛苦也即将要结束了。」

昴疲累吐气,头发沾满叶子的奥托这样回答他。听到如此积极的回答,昴抬起头,正前方有微弱的火光——是聚落的篝火。

有篝火,就代表爱蜜莉雅正在坟墓里进行「试炼」。其实可以的话好想直接冲过去,陪在她身旁——

「……可是不行。对了,你说的协助者是谁呀?」

「约好碰头的地方就在这里。她很守时,应该已经到了……」

「——等到都打瞌睡睡一轮了。人家都等得不耐烦要变成老太婆了。」

「——咦?」

突然有人加入对话,让昴倒抽一口气。

有人踏草接近。往那边看过去,刚好看到分开草丛现身的粉红色头发少女正在拂拍短裙裙摆。然后——

「只不过,拉姆就算变成老人还是会很可爱就是了。」

语毕,拉姆用一贯的态度朝著昴他们轻哼。

2

抵达与协助者会合的地方,结果现身的人是拉姆。

昴对此惊慌失措、浑身僵硬。拉姆则是眯起浅红色双眼注视他。在那危险的视线中吞了一口口水,昴快速朝身旁的奥托使眼色。

「……奥托,我数到三就分开来逃跑。你负责担任大吼大叫吸引敌兵的诱饵,我则是安静无声离去的匿踪者。有异议吗?」

「充满异议啊!?是说,干嘛那么警戒……」

「笨蛋,我们被盯上了。看看拉姆的眼神吧。她想杀了我们两个。不会错的。我在宅邸偷懒的时候,她也老是用这种眼神看我。相信我吧。」

「要我相信一个平常就被人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盯著看的人类什么地方呀!?」

昴小声告知逃跑的盘算,可是奥托的反应却很迟钝。对上拉姆时,直觉太差可是会要人命的。很遗憾,但奥托已经算死了。

「然后,我会把死去的你放在心上,成就你解放『圣域』的遗志的……!」

「玩笑可以到此为止,先继续话题吗?浪费时间,就是浪费人生喔。」

「这种被当作浪费的感觉,好像我已经死了!」

奥托紧咬拉姆的冷漠不放,但对他这种态度,拉姆回以冰冷无情到可怕的目光。被视线切成碎片的奥托徒劳无功地被炸沈。

看完单方面的应答,昴接著说下去。

「不管怎样,看奥托拼了老命却又不焦急的样子……你就是他说的协助者?」

「协助者听起来立场是对等的。要说使唤者。」

「感觉奥托变得超像使魔的。」

被当成使魔的当事人虽然不满,却没反驳,所以算是默认。称呼姑且不论,拉姆帮了奥托一把似乎是事实。

也就是说,她也是不希望「圣域」发生暴动,要昴逃到外头的人——

「拉姆会和奥托联手,真是叫人无法想像。」

「算是吧。不过,就接受这事实吧。」

「就那样吧,不过我也认为还有其他观点。而且那个观点还比较正常。」

「————」

「你会要我逃跑,是罗兹瓦尔的指示吧?」

昴刻意逼问,沈默的拉姆表情顿时冻结。

她是主动帮助昴,这想法确实会让人心头热起来,但昴非常了解像她这种实用主义者是不会出手的。拉姆的行动源头,都来自于对罗兹瓦尔的忠诚。因此,她这么做的用意,背后一定是有罗兹瓦尔的考量。

「————」

「不否定是吗。虽然不晓得奥托知不知情呢。」

「我是跟菜月先生做交易。才不会做逾越的事呢。」

「这样一讲,是拉姆先主动找你啰。如果这也是罗兹瓦尔的指示,那应该还讲了其他事吧?那家伙,是基于什么想法在行动?」

「……明明是巴鲁斯,血液循环得倒是很快呢。」

听了奥托的自我辩护,昴更确信自己的想法。拉姆叹气,里头似乎含有些微的疲累与著急。

「真不像你会有的态度耶。」

「那是拉姆的台词。被人监禁在不知名的地方,还能这么沈著冷静才叫不可思议……应该说,令人毛骨悚然。」

「不要讲毛骨悚然这种话嘛,我会受伤的。还有,我会看起来很沈著冷静是因为我大笑过了。」

虽然遗憾,不过方才和奥托的互动让昴恢复了精神。假如虚张声势也算在精神内的话,现在的昴毫无疑问很有精神。而就在这股精神持续的期间——

「我想要刚刚那问题的答案。那答案会决定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只有逃离这里的选项吧?讲白一点,不管菜月先生有没有被人发现,状况都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哟?」

「你说的我懂。我也很感谢你来救我。但是,就这样被人扁一顿作为这回合的结束,我等于进入早就输却又输得拖泥带水的路线了。」

奥托的意见打从一开始就没变,坚持要昴逃跑。可是,昴知道这样一来状况只会越来越糟。要打开局面,除了豪赌别无他法。

而这场赌局的庄家,就是眼前的拉姆。

昴满怀觉悟的目光,让拉姆的美目往下看。然后——

「……嗯,如巴鲁斯所想。去救巴鲁斯是罗兹瓦尔大人的指示。只不过看上奥托是拉姆自身的判断。」

「意思是他符合你的目光啰。」

「单纯是觉得要是没有妥善使唤的人,只会白白送死罢了。」

「呃……没法否定!」

「给我否定啊!!」

奥托破口大骂。但有鉴于整起事件的背景,拉姆的推测很正确。要是没有拉姆的协助,拒绝嘉飞尔要求的奥托根本没有活路可走。

到时,昴就会进入因长期监禁而成为废人的路线吧。

「看来是亲身感受到了拉姆的伟大呢。」

「那跟接受又是不同次元的事了。……而且,想问的事增加了。你说你遵从罗兹瓦尔的指示,那个指示是要让我逃到外头吗?」

「……指示内容是『出手帮忙』。不过,以『圣域』的现状来看,让巴鲁斯逃到外头才是最妥善的方案吧?」

「确实如此。——那你准备让我怎么逃走?」

要如何从即将爆炸的火药库中取出火星呢?对此拉姆抱住自己的手肘,说。

「简单。爱蜜莉雅大人挑战『试炼』的期间,嘉飞都不会离开坟墓。趁他的注意力不在的期间,让巴鲁斯骑地龙穿越结界就行。」

「很简单呢。不过,真的不用准备我的替身吗?」

「这种时候越单纯的方法越好。少磨磨蹭蹭的。」

拉姆立刻背对他们,走在前头引导昴脱逃的方向。顺从她的指示尽快离开「圣域」才是正确答案——假如问题只发生在「圣域」的话。

但却不是如此。所以说,如果没法到达其他正确解答的话——

「——拉姆,计划变了。逃跑留到后面再说。」

「菜月先生!?你说什么呀!?」

「我没说不逃。但是,当嘉飞尔在坟墓的时候,并不只是动身脱逃的机会而已。这也是做其他事不会被妨碍的大好时机。」

昴用力指向哀嚎的奥托。这举动让奥托安静下来,取而代之则由回过头的拉姆看向昴。

「你打算做什么?」

看不见感情的双眼和冷漠的嗓音,质问昴的意图。

在视线下深深吐一口气后,昴歪起嘴角回答。

「——三天前被妨碍的事,现在不做,以后可就难了。」

3

「——罗兹瓦尔,这次一定要你全盘招供。」

开口第一句就是这种话的昴,让罗兹瓦尔眯起自己的一对异色瞳。

地点在琉兹家的寝室,身负重伤而躺在床上的罗兹瓦尔,对稀客突如其来造访一事未显一丝惊讶。简直就像早就知道昴会跑来。

事实上,他还深深点头,宛如肯定昴的感觉般,说:

「暌违三天再见面,你奇迹似地生还了,不过却是剑拔弩张地回来——呢。」

「少打哈哈。现在的我可没闲功夫配合你的恶劣玩笑。这跟你受重伤没有关系。我已经做好不惜行使实力的觉悟。」

「原来如此,考量到这三天吃到的苦头,所以才变这样吧。唉呀呀呀唉——呀,就算我主动慰劳也只会惹人嫌吧。那就快点进入主题啰。」

面对急匆匆闯进来的昴,罗兹瓦尔

面露笑容后摇摇头,接著目光朝向昴身后关上的门。

「带你来的是拉姆?我有命令那孩子去帮你。」

「是啊。所以说,我才能畅行无阻进来这里。要是我说想逃走的话,她就会让我逃走吧,不过那个选项被我延后了。」

「——嘿〜」

听到这回答,罗兹瓦尔闭上一只眼睛。剩下的黄色视线,让昴轻轻湿润嘴唇。

——延后逃离「圣域」的计划,先和罗兹瓦尔对谈。

当然,奥托是强力反对,极力主张这行为只有危险可言。不过昴劝退他,拜托拉姆安排,小心翼翼地在不被「圣域」的居民目击到的情况下来到这——就为了与罗兹瓦尔对谈。

「听好了,罗兹瓦尔。虽然迟了三天,但你不会改变心意把誓约作废吧?」

「严格来说,立下的誓约只限那天晚上有效——喔……不过,好吧。我又不是精灵术师,挑语病可不是我的兴趣——呢。」

本来要对谈的那天晚上,罗兹瓦尔有立下不说谎的誓约:如果对自己不利就保持沈默,但只要开口说话就一定是真的。

昴善加利用这点。说来讽刺,但真的被前一轮的罗兹瓦尔给说中了。

「『圣域』的状况我知道了,包括我留下来会有危险这件事。因此,以脱离这里为大前提,我想问一些宅邸的事。」

「呼嗯,宅邸的事啊。只要是我知道的——就可以。」

「不如说,这是只有你能回答的事。——我想问的,是碧翠丝的事。那家伙为什么在宅邸……不对。」

讲到这边,昴自己中断问题。因为知道这种问法没有用。

罗兹瓦尔已经闪避过相同的问题了。虽然觉得这样好像又听从了罗兹瓦尔的建言,心里不太痛快,但必须「巧妙」发问才行。

状况跟上一轮有决定性的不同。这次添加了不容他蒙混过去的情报来发问——

「……我换个问法。那家伙,碧翠丝她……是魔女教徒吗?」

昴挑选字词,边换气边压抑心跳,问出这个问题。

决定性的不同,在于这一次知道了碧翠丝持有魔书。亦即,她被怀疑跟魔女教有关。

「————」

平静接受昴的疑问后,罗兹瓦尔沈思片刻。

这股沈默长得令人讨厌,逼使昴越来越心急。

不久,他在焦急的昴面前吐气,道:

「为什么,会认为碧翠丝是魔女教徒呢?」

「……因为我在那家伙的房间看到了。」

「看到什么?」

「还用说!那家伙……有书!她有『福音』……!」

清楚明白地喊出不想说的话,昴的声音里头混杂著愤怒。带著悲痛的叫喊,正是昴想质问罗兹瓦尔的疑问。

怀抱「福音」,高喊自己是遵照书中内容、拒绝昴的碧翠丝。

假如她真的是服从「福音」的狂信教徒,是促成了宅邸惨剧的人的话——

「——到时,那家伙就是我们的,也是我的敌人。」

把碧翠丝看做敌人,视为应该排除的障碍。

「很可靠的话呢。实在是充满觉悟的话语。」

听到昴的宣告,罗兹瓦尔重重点头,然后闭上眼睛。

「……只不过,用那么难过的表情这么说,欠缺说服力哟。」

「——唔。」

「要你和那孩子敌对,太残酷了。对总是微笑看著你们吵闹的我来说,也是如此。因此,我想伸出拯救之手。」

「拯救之手?你对我?……可疑的程度到达世界最高等级了啦。」

感觉心中所想被掌握,昴边脸颊抽搐边挤出内心话。被看穿是在逞强吧。罗兹瓦尔对昴的恶言没做任何回应,只是竖起指头说:

「你所看到的书,确实很类似魔女教徒持有的『福音』。你会因此怀疑碧翠丝也是难怪。不过,我可以保证。」

「保证……?」

「那孩子,不是魔女教徒啦。她跟那些追求不存在的爱,自愿跳进大瀑布的人无关。不过书的性质是类似的,这点是事实。」

「——啥!她不是魔女教徒……!真的吗!?」

罗兹瓦尔的回答,让昴吃惊到差点跌倒。

在这一轮中,这可是头一个好消息。因为证言出自罗兹瓦尔所以让人有点不安,不过这边有不说谎的誓约来弥补。

「碧翠丝不是魔女教徒……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用不著势不两立,没必要放弃。不用放弃那名少女——

「慢、慢著!我不想空欢喜一场。问题不是她属于哪个势力。既然那家伙不是魔女教,那那本书呢?为什么她会有『福音』?」

「因为那个地方是收集所有魔书的禁书库……就算这样讲,在道理上说不过去吧。所以我就直截了当地回答……那本书不是『福音』啦。」

「不是……?可是,那家伙的确叫那个是福音书呀?」

「因为没有正式的名字啰。所以说,那孩子才用劣质品的名字来称呼那本书。」

碧翠丝的拒绝到现在还萦绕耳际。不过罗兹瓦尔否定了对那难以忘却的叫喊非常执著的昴。一脸了然于心的他,在昴说了「是吗?」之后接下去。

「我不知道你了解到什么地步,但魔女教徒持有的『福音』是瑕疵品。记述的次数有限,内容含糊不清,解读的方式也很随性。那么不亲切的书本,竟然是揭示持有者命运的指标?不觉得太牵强了吗?」

「……你倒是很了解嘛。我只听说它是可以预知未来的教典。」

「魔女教徒到处都有,尤其我又是负责管理与魔女相关的『圣域』的人,对上他们也不是一两次了。在化为焦炭的遗骸中,也曾发现书的残骸。只不过,内容都只有持有者看得懂,因此不可轻信。」

「这么说来,在我记忆中……」

昴也持有一本「福音」,但却看不懂内容。

看起来像外国的书写体文字,无法转化成情报传进脑子里。就算试著回想看过的页面本身,但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效果感觉跟妨碍认知的袍子很像……也就是说,虽然不到常见,但那种书并不稀奇。所以碧翠丝有也不奇怪?」

「——不对喔,碧翠丝的书是完成品。是最接近举世仅现存两本、记载真正未来的魔书『睿智之书』的东西。」

(注:此处很有可能是“是举世仅现存两本、最接近记载真正未来的魔书“睿智之书”的东西”,台版翻译可能有所混淆)

闭著眼睛的罗兹瓦尔,说出了昴没听过的书籍名称。

然后,在坦白碧翠丝的书本真面目后——突然感觉气温急速下降,昴不禁身子一硬。

原因来自于面前低头的罗兹瓦尔。他身上的阴森之气让昴屏息。

「罗兹、瓦尔……?」

「抱歉。稍微想起以前的事,就忍不住笑了。」

「……那、那是想起以前的事的笑意的话,可真会让人失去追问的动力啊。」

「不有趣的往日回忆还是留待下次再聊。现在时间应该很有限吧。」

当罗兹瓦尔挂上松懈气氛的微笑,原本紧绷的空气顿时消失。

紧张的气氛一解除,昴也跟著虚脱,但被他那不寻常的态度刺激出的恐惧并没有消失。只是昴硬是咬牙忍住那股恐惧,强迫自己保持意识。

即便在这段期间,「试炼」依旧正迈向终结,届时嘉飞尔就会回来。

在那之前要将对谈结束。燃起使命感的昴重新面向他。

「虽然很想详细询问你刚刚说的『睿智之书』,不过梗概怎样都好了。我现在需要的,是如何说服持有书本的碧翠丝。」

「只要你痛哭流涕拜托她的话,她不就肯听了?」

「就说不要开玩笑了!我不是在跟你讲笑话,我是认真在问你。」

「我个人认为这个答案称不上是开玩笑喔……」

攻略顽固的碧翠丝,是要突破宅邸惨剧的不可或缺之举。就算带她逃跑的选项消失了,只要有她的协助,战况就能变得有利。

像是把雷姆和佩特拉这些无法战斗的人员藏在禁书库,也可以让她们直接到阿拉姆村去。

「而且那孩子就算对上法兰黛莉卡,应该也能轻松击退她。」

「……我已经不怀疑法兰黛莉卡是敌人了。」

「唉呀,你本来因为辉石那件事而在怀疑她的,现在却突然改变看法了?」

「……嗯,是啊,没错。」

「很不可靠的回复呢?假如不安,带拉姆回去也行。她应该不会拒绝。」

法兰黛莉卡的嫌疑被洗清,终究只存在于曾回到宅邸的昴心里。

就罗兹瓦尔来说,他认为昴对回宅邸一事感到不安源自于法兰黛莉卡的叛意,和持有魔书的碧翠丝这两者吧。

因此,提议拉姆同行就成了再自然不过的走向。假使撇除「已经试过却失败了」这一点的话——

「——『罗兹瓦尔说了,发问吧。』」

「……啊?」

这唐突的发言让思考的昴傻傻地张开嘴巴。躺在床上、撑起上半身的罗兹瓦尔仰望昴,重复一遍。

「我说的是,『罗兹瓦尔说,要你发问』。要是你这么不安,那回宅邸后就跟她讲这句话。碧翠丝听了应该会有反应。」

那是在第一次的轮回中,要离开「圣域」回宅邸之前,跟昴关系恶化的罗兹瓦尔透过拉姆所转达的传言。

因为「死亡」的冲击,所以在第二轮的时候完全没想到的话——

「……原来如此,看起来你觉得这句话还不够呢。」

「慢、慢著。不够是指……不对,在那之前,这是……」

「那么,就继续吧。或者,这样说比较确实?」

不理睬陷入混乱的昴,罗兹瓦尔面露微笑。然后他像平常那样闭上一只眼睛,只用黄色瞳孔看著昴,说:

「——你就说自己是『那个人』就行了。」

「那个、人……?」

「让碧翠丝发问,你再这样肯定。这么一来,那孩子一定会成为你的伙伴,毫不吝惜地帮助你的。」

他的话中带著强烈的确信。这股确信,使昴回望罗兹瓦尔的眼睛,但静谧的黄色光辉让人看不透想法。

不过那句话里头蕴含著力量,让昴相信他说的是事实。

「这是怎样?为什么你敢这样说死?」

「因为对碧翠丝那孩子来说,这是无法颠覆的契约。」

「——契约。」

震动耳膜的单字,让昴感觉原本闷烧的怒意再度炽燃。

契约、誓约、盟约、约定——这些东西到底要束缚多少心灵才够?

「那家伙说她会在宅邸……在禁书库里,是因为契约。你跟她到底交换了什么样的契约……」

「你误会啰,昴。我跟碧翠丝并没有交换任何契约。」

「……什么?」

愤怒到颤抖的昴问道,罗兹瓦尔却摇头否定,然后触碰裹住自己胸口的绷带,对楞住的昴说:

「我再说一遍。我跟碧翠丝之间,并不存在契约关系。那孩子会住在本家是因为利害一致……守护禁书库的契约,是她与其他人缔结的。」

「其他人……!?那,那个人是谁!」

「这是碧翠丝的私人问题。你不应该问我,应该问她。」

与慷慨激昂的昴相反,罗兹瓦尔的回答渐渐失去热度。「可恶!」他的态度和回答让昴用力跺地。

「又是这样!那家伙叫我问你,你又叫我问她!互踢皮球也要适可而止!我想知道答案啦!」

「抵达答案的钥匙我已经给你了。再来只等你插进钥匙孔转动而已。箱子里头……不对,不会让你做出从旁窥视书库里头的不识趣之举的。」

罗兹瓦尔用言外之意,主张自己不会改变意见。

面对他顽强的姿态,昴狠咬牙根,硬生生将气愤推回肚子里。

「……照昨天的速度来看,爱蜜莉雅大人差不多要离开坟墓了。成败姑且不论。好啦,你要怎么——做?」

刻意停用小丑腔调到刚刚,罗兹瓦尔恢复原本的语气扫兴地这么说。

虽然火大,但他说的没错。时间紧迫,离宅邸遇袭的时间只剩下半天。就算要帕特拉修全速奔驰,也不能再继续久留。

可以对抗两名灾厄来袭者的战力,就只有留在宅邸的法兰黛莉卡,和接下来要回去的昴和奥托,加上拉姆——

「……碧翠丝真的会照你说的那样做吗?」

「我立过誓约,绝不说谎。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

「要是不管用,我就揍你的脸。不管会被人怎么说我都会这么做。给我记住。」

昴的单方面约定让罗兹瓦尔罕见地睁大眼睛。当然,失败的话就代表昴这条小命不保,届时这个约定在下个轮回就不存在了。

不过,昴会记得。所以现在先在这宣告。

「明白了。随你高兴。假如你能和碧翠丝结成同盟,一定能成为解决『圣域』问题的莫大助力。」

「不要在人要走的时候讲这种意义深远的话。明明不打算再多透露了。」

「这点程度有什么——不好的。——因为我好像无法企及。」

移开视线的罗兹瓦尔,稍微降低声音低语。后半段听不清楚的昴反问:「你讲啥?」但罗兹瓦尔耸肩。

「自言自语罢了。好啦,依依不舍就留待后头。要是因为你迟到而栽跟头,我可不会遵守让你揍我的约定啰?」

「……罗兹瓦尔,最后我只问一件事。」

「——问吧。」

昴没有被罗兹瓦尔开玩笑的态度所惑,而是正经八百地凝视他。接受锐利视线的他,也用异色瞳映照昴的身影。

彼此的眼中有彼此,昴递出这一晚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不是我们的敌人吧,罗兹瓦尔?」

「————」

慢了一拍后,罗兹瓦尔才回答。

「当然。——你们,是我的同伴呀。」

4

结束密谈后,昴前往位在「圣域」偏远处的会合地点。

已经在那儿做好逃脱准备的奥托与拉姆,带著帕特拉修等著和昴会合。走在路上的昴时而偷偷摸摸,时而大胆快跑。

「呼哈……可恶,侧腹好痛……!」

只不过,赶时间的昴双脚很难健步如飞。

原因在于被监禁的这三天,饮食和环境都太差,肉体衰弱的程度出乎意料。但是,牢骚之后再说。因为回到宅邸,会有更严苛的状况在等著自己。

「就算,跟罗兹瓦尔说的一样……」

就算碧翠丝真的会回应昴的呼唤,但她是否真的能对抗艾尔莎她们还是未知数。不管怎样,抵达宅邸并不意味昴的责任结束。不如说,是终于要战斗了。

「————」

看看右手腕上绑得紧紧的手帕。即使被监禁依旧不离身的手帕脏到发黑,还有醒目的绽裂以及血迹。尽管如此,归还手帕的约定可没有脏。力量涌现。那个约定的效果再度给予昴力量。

「……只有那个——」

尽管不喜欢契约和誓约这些字眼,但昴本身也以约定为依归。

根据罗兹瓦尔所言,碧翠丝也被契约束缚。对非人的精灵少女来说,契约的意义一定远比昴认知的还要长久沈重——

「所谓的契约,到底是什么鬼……我——」

掠过脑里的,是至今听过的许多约定。

爱蜜莉雅与帕克的契约,让碧翠丝与禁书库连结的契约,罗兹瓦尔今晚所立的誓约,露格尼卡王国与龙缔结的盟约,昴和佩特拉的约定——

然后,昴对雷姆、雷姆对昴施加的,宛如诅咒的——

「——菜月先生!」

旁边传来的声音,让横冲猛撞的昴停下来。

一面喘气一面看过去,是正朝这边招手的奥托和站著不动的拉姆。看样子,自己似乎太过专心思考,导致跑过头了。

边擦汗边走过去,在两人后方,背著行李的帕特拉修也在。看他们已经整装待发的样子,昴长吐一口气。

「怎么了呀?才想说你终于来了,却又直接跑掉,我很焦急耶。」

「……抱、抱歉。我在想事情,不小心就冲过头了。」

「巴鲁斯不对奥托恶作剧吗?看来病得不轻啊。」

「我想对你的判断基准提出抗议啦!」

两人以平常的态度迎接回来的昴。但是,毫无从容的昴不搭理他们,使得两人讶异皱眉。

「不是跟罗兹瓦尔大人谈过话了吗,怎么还一脸阴沈?」

「我说,只要跟罗兹瓦尔说话就会恢复精神的标准,能不能不要套用在每个人身上?」

「可是,那表情很要不得耶。你可是冒著危险去见边境伯。请不要说自己一无所获喔?」

「收获很多啦。虽然很多……」

重新回顾起来,那真的好吗?——尽管已事到如今,但他的收获不免也让人这么想。

当然,是开启了解决卡关的可能性。因为得到了对抗的策略,昴在这一轮免于什么都没做,只能轻言放弃的下场。

完全防范宅邸的灾厄,救出雷姆和佩特拉,还可以改善跟碧翠丝之间的关系。可是——

「……为什么,胸口这么不舒服?」

只要让碧翠丝成为同伴,救了法兰黛莉卡的话,也就能处理「圣域」的问题。只要让她吐出幕后黑手,剩下的问题就只剩下通过「试炼」而已。

而且那个「试炼」,要是爱蜜莉雅不行的话,由昴代为达成即可。

「一切都条理分明。可是为什么,我会……」

「在你烦恼的时候打岔很抱歉,但我们现在赶时间。不能再待下去了。」

奥托毫不留情地切断昴的犹豫。虽是无情的判断,但他说的很对。昴的犹豫不是该在这边解决的问题。

一切都是在脱离「圣域」、回到宅邸后才会成立的问题。

「带走龙车的话就太醒目了。所以由我和菜月先生一起共乘帕特拉修酱,不介意吧?」

「你留在这里也是危险。我没……啊,慢著。」

奥托朝帕特拉修招手,准备要共乘。昴要他等一下,然后转过身。背后的拉姆眯起眼睛问:「干嘛?」

「出了『圣域』,我们会先去宅邸。因为不能放著法兰黛莉卡不管。不过,就只有我和奥托的话……」

「战力远远不够。——也就是说,希望拉姆跟去?」

「我跟罗兹瓦尔说了。你来的话……就是,叫人安心。」

要是能说服碧翠丝,获得法兰黛莉卡的协助,再加上拉姆的话,就是这一轮可以筹备的最高战力了。昴也这么想。

昴描绘出最完善的方案。面对邀请,拉姆考虑了一下,马上就叹气了。

「没办法。」

「可以吗?」

「拉姆被罗兹瓦尔大人命令要帮助巴鲁斯。」

比想像中还要果断地接受,这反而让昴不知所措。但是,拉姆抱著手,继续道。

「要一起去是可以啦,但要怎么做?地龙只有一头,我们却有三人。」

「……啊。」

「巴鲁斯和奥托虽然只称得上半个人类,但质量上却是两个人。果然要一头地龙载三个人,太残忍了。」

「半个人类是怎样!?」

撇开奥托的悲叹不管,昴为拉姆正确无误的意见抱头苦思。

先前没考虑到移动方式。假如是帕特拉修,就算追加体重轻的拉姆应该也是游刃有余,但在那种情况下,搭乘方式就——

「考量到安全,让拉姆夹在我跟奥托之间做个三明治……吧?」

「顺道提一下,还有让某个人下龙用跑的选项喔。」

「这个方案,从疲劳和体力层面来看,就决定是奥托了……」

那个选项的画面将会极其悲惨。当然,奥托猛烈反对——却没听到他反对的声音。这太不自然了,昴和拉姆狐疑地看向他。

被两人盯著看的奥托,面容僵硬直盯著另一边瞧。

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照耀聚落的篝火——

「——你们感情很好,边散步边聊天啊。机会难得,也让本大爷加入吧?」

背对摇曳的红色火焰,一道橘色身影走过来。

——人影敲奏锐利牙齿,边笑边释放惊人气魄。

「————」

顿时,帕特拉修低鸣,对人影表露怒意。高尚地龙进入临战姿态的样子,让人影开心地加深笑意。

「哼!都被那样对待了还不怕啊。那头地龙,是个好女人呢——。就是所谓的『越是闪亮马阁利札退越远』啦。」

「嘉飞尔……」

挤出声音的昴,因出现的人影——嘉飞尔而浑身战栗。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早因胆战心惊而不见踪影。

造成昴被监禁的直接主因。一看到他就想起那暗无天日的三天,恐怖也再次苏醒。昴抓著肩膀,咬紧牙关,藏住畏惧后抬起头。

「……现在,你正在进行『圣域』代表的工作吧。在这边摸鱼打混可以吗?」

「本大爷的立场,就是守护这个『圣域』。要是遇到有威胁的人,完成本分是应该的吧〜。你们这些家伙,逃不过『圣域』的耳目啦。」

「『圣域』的耳目……?」

「就只是被摸得一清二楚而已啦。喂,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啊?」

皱著鼻子的嘉飞尔询问昴的目的地。对此,昴犹豫是否该老实回答,结果——

「——巴鲁斯接下来要逃到『圣域』外头。待在里头对嘉飞来说也只是麻烦,这样对大家都好吧?」

「……拉姆。」

「事先声明,这是嘉飞的过失。拉姆可是特地代为处理,所以应该要感谢拉姆。」

拉姆挺起胸膛,用极度挑衅的方式朝嘉飞尔表达方针。昴一瞬间对她的态度感到危险,不过却又觉得那才是正确解答而闭上嘴巴。

拉姆说的很对。昴的存在对现在的「圣域」来说就只是枚炸弹,这点嘉飞尔应该也懂。所以不引爆炸弹,扔到外头才是上策。

因此,嘉飞尔烦躁地用力抓自己的头。

「我们这边都被看穿啦。真不可爱的女人,但就是这点好。」

「……也就是说,可以看做是会放我们一马吗?」

听到他边叹气边吐出的话,昴为找到一线光明而睁大眼睛。被抓语病的嘉飞尔不开心地说:

「啊〜?不只是有魔女臭味,还很麻烦的家伙。留你在这徒增事端,这点本大爷也知道啦。只是也有『合辛的巴那夕阳』这种事。」

「这样啊。虽然还是听不懂你那神秘惯用句,不过你懂事明理就……」

曾被监禁的事不会消失,但至少利害一致这点达成共识。不过,正当昴对嘉飞尔放大家一马的话感到放心时——却被走上前的两人打断。

「怎、怎么了,你们两个?」

「没教养的巴鲁斯或许不知道呢。」

「『合辛的巴那夕阳』,是拿传说商人合辛使小国巴那沦陷的轶事作比喻的格言。——用在逼迫对手全力攻击或彻底投降二选一的时候。」

「全力攻击或彻底投降……不会吧!」

面露警戒的拉姆和奥托说的话让昴脸色大变,看到这一幕的嘉飞尔双手环胸,用力扭动脖子让颈骨咖咖作响。

然后,翡翠色瞳孔闪著好战光芒,露出锐利尖牙。

「嘉飞!你打算做什么?是蠢到不懂拉姆在讲什么吗?」

「你才是该注意用字遣词吧,拉姆。迷恋你跟不会撂倒你完全是两码子事。听到没,让那边那个家伙回到他原本待的地方。」

「你、你很坚持要监禁我耶。或许听起来很像在讨饶,不过我真的是瘟神。光是放著就是损失,要脱手的话最好趁现在免钱喔。」

「『贪图小钱会灭亡』啊——这也是合辛语录喔。」

没有比免费更贵的东西。嘉飞尔用这格言断然拒绝昴的提议。他顽固至此的态度叫人无法理解。他对昴这么执著的理由是什么?

「像你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可不能放到外头。留在里头,放在最强的本大爷手边才是最妥当的。」

「这判断,可能会惹罗兹瓦尔大人不高兴。毕竟,巴鲁斯对罗兹瓦尔大人来说可是——」

说到这拉姆停住,别有含意地斜视昴。不明白这视线意义的昴困惑不已,不过拉姆重新面向嘉飞尔。

「没用的佣人。……丢掉也行。」

「都这种状况了,大姊就别好胆讲这种话了啦……」

话说到一半立刻放弃包庇自己的拉姆,让昴忘记状况浑身乏力。

不过,却有人听到这番话后反应跟昴全然不同。

「罗兹瓦尔会不高兴……?」

「————」

顿时,鸡皮疙瘩掉满地的感觉让昴全身紧绷。一眼望过去,拉姆和奥托也都面颊僵硬,紧盯著眼前的嘉飞尔。

「那个家伙,有为这里和老太婆他们著想吗?根本没有。那家伙,只关心自己!拉姆!连你也不被重视!」

「嘉飞,罗兹瓦尔大人……」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管那家伙去死!俺说最后一次!把

他交过来!俺要把他捆起来,你们就安静——」

生起气来的嘉飞尔不听人说话,破口大骂。他猛烈的斗气直接膨胀,给人他的肉体变大一倍的错觉。

但是,就在那一剎那,状况像反弹一样发生。

「——拉姆小姐!」

「快走!!」

「哦哇啊!?」

听到紧迫的声音的同时,有人的手臂绕过昴的身躯。是奥托。他不容分说地扛起昴。

「帕特拉修——!?」

迅猛跑起来的帕特拉修,像捞金鱼一样让昴和奥托攀上自己的背。

昴为这意想不到的展开而目瞪口呆。奥托抱著他,勉强握住缰绳——抓紧提升速度的帕特拉修,一口气冲出夜晚的聚落。

「你这鳖三——!!」

「你没时间看别处吧,嘉飞!」

「——!不要妨碍誓约——!!」

隆隆怒吼,以及盖过怒吼的汹涌狂风。

两者激烈相撞,爆炸。昴的大脑根本追不上,只能抓紧身边绷著脸的奥托的胸口,大叫:

「等、等一下,奥托!为什么把拉姆留在那!?」

「再这样下去你就危险了!这是我跟拉姆小姐的判断!」

奥托怒吼回应,昴咬牙切齿凝视身后。篝火被踹倒,视野变得模糊。不过还听得见刮起剧烈狂风与怒骂声交错的声音。

为了挡住彻底裸露敌意的嘉飞尔,考量到战斗力的话这是最恰当的解答。可是理性可以理解,感情却不能接受。

「——呃!!」

疑问和混乱在脑中交杂,另一方面,尖锐高亢的声响敲击耳朵。

声音源头近在身旁,具体来说就是含著自己手指的奥托。高亢的口哨声响彻夜晚的「圣域」,而且奥托还重复两、三次。

「刚刚的口哨,是什么的信号!?」

「……我不太想用到的手段。要是能不用就解决是再好不过。」

「不要讲得那么莫测高深!我担心拉姆,别再让我更混乱……」

擅自和帕特拉修结盟,拟定逃跑手段的奥托都到这地步了是在隐瞒什么。不过粗声粗气的昴马上就发现了。

「——啊。」

不是在后头,而是前方。地龙急驰的路线上逐渐有亮光点燃。

那不是篝火的红色火光,而是结晶灯的白光,照亮迷路之森的路标。

而化身为路标,在黑暗中手持光源的是——

「阿拉姆村的……」

「——我说过了吧。有可靠的协助者!」

奥托说的话,让昴内心受到冲击,进而感到胸闷。

协助者,奥托是这么称呼为了救昴而出手相助的人。昴原本以为协助者就只是指拉姆而已。

「——昴大人!请务必平安无事!」

通过光芒旁边的瞬间,手持结晶灯的男子大声这么说。当然,是见过的面孔。是寄居在大圣堂,期望与家人重逢、将希望寄托在爱蜜莉雅突破「试炼」的村民一员。

协助者不只有他。在聚落和森林中,发光的数量有多少,就代表同伴有多少。

「你不是说大家知道的话会暴动……」

「其实,早就开始了!但为了你,大家才决定默不作声!既然菜月先生要逃,他们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

「————」

不懂意思。奥托的叫喊,村民的顾虑,昴都不懂个中意思。

为了什么要这么做?绊脚石?谁是谁的绊脚石?只见黑暗中,浮现无数光点。

「————!」

村民牺牲奉献做出一条光路,帕特拉修简短鸣叫向他们表达敬意。

即使是知道迷路之森正确道路的帕特拉修,要是被夜晚的黑暗吞噬的话也有可能走错。白光击溃那股不确定要素,顺著白光的地龙速度逐渐追上风。

「这边!往这里头!昴大人!」

「奥托先生,昴大人就拜托了!」

「还请别比老人家先死啊,昴大人……!」

有许多声音投向光是要振作起身心就已经几乎拼尽全力的昴。每道声音全都是拼命又努力地呼唤昴的名字。

「为什么大家要做这种蠢事……」

「就算昴大人说这种话,也没有说服力喔!」

无法处理涌上来的情感,昴哽咽地说,却被投以苦笑。抬起头,前面是特征醒目的大树——树根那边站著好几名村民。

「直直穿越这里,好像就是结界了!逃到那边就行了!」

「你们呢!?」

「阻止追兵!没什么,只是帮昴大人争取逃跑时间的话,总有办法……」

有五道人影,是青年团的成员。五个人的装备都很寒酸,但还是决定凭毅力与骨气绊住嘉飞尔几秒。这是他们的判断。

拉姆会留下来,也是盘算嘉飞尔对心上人应该会手下留情吧——

「吼———!!」

咆哮震动森林,下一秒昴就被剧烈冲击波给吞噬了。

5

「——。———。————啊。」

耳鸣过去后,昴缓缓张开眼睛。

一张开眼,脑袋就大幅摇晃。整个人倒在地面上,尽管如此,三半规管依旧让人迷失自己在世界的定位,只能像被波浪摇晃一样左摇右摆。

烟尘覆盖住视野。倒过来的胃让什么东西逆流了出来。是先前喝过的水,还有胃液。又酸,又苦。用袖子擦拭,把头放倒。

「——啊。」

在倾斜九十度的世界里,有被挖开的大地和折断的大树,以及蹲下的影子。

——被金色体毛覆盖的东西,就昴看来像一只巨大老虎。

「————」

猛虎趴低、弯曲身子,用翡翠色瞳孔俯视昴。

体长大约有四公尺,跟昴所知道的老虎相比身形大上一倍。四只脚又粗又健壮,闭上的嘴巴长著口腔无法完全收纳的成排尖牙。

011

只消一眼,就能以视觉明了那存在本身就是威胁。

「……呜。」

这股冲击,这种状态,自己曾在极近距离下品尝过。在上一轮宅邸被魔兽攻击、失去佩特拉的那场惨剧中。

「————」

昴拼命转动脖子,看向周围。折断的大树根部,倒著五名被冲击吹出去的年轻人。还有近在身旁的奥托的呻吟,以及帕特拉修的气息。

大家都勉强保住一命,没有人死。不,是被留下一条小命。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对方是——

「嘉、飞……尔……」

巨躯的下腹部,挂著一条特色鲜明的布片。昴马上就发现那是嘉飞尔腰巾的一部份。脑内浮现兽化后的法兰黛莉卡的姿态,同时也连结了她与嘉飞尔是血亲这个事实。

——眼前的猛虎,就是兽化后的嘉飞尔。

嘉飞尔只花几秒就突破拉姆的防线,迅猛地追击昴他们。不知道他兽化后的战斗力多强大,但绝对不是昴敌得过的。

是时候了,他想。已经逃不掉了。但是,只有一件事绝对要做到。

「我会、乖乖、照你说的做……但是、不准、再伤害……」

不准伤害其他人,不准杀了其他人。——只有这个,一定要说清楚。

即使是外表看似狰狞的兽化状态,依旧是可以沟通的。法兰黛莉卡证明过这点。既然都现出了这种样貌,代表嘉飞尔是认真的。可是,昴也是认真的。

就算要被拖回那片黑暗中,也不希望再有人受伤。

——跟「死亡」相比,那片黑暗算什么呢,菜月·昴。

「————」

硬是撑起身体站起来。承受昴的坚毅视线,大虎沈默不语。

不过,距离逐步缩短。近到能感受野兽呼吸时,昴吞了口口水。就这样,等待嘉飞尔的判断。等他解除兽化,变回原本的样子——

「——咦?」

世界突然变得缓慢。大脑在极限状态下觉醒,在理解之前抢先运作。

在这缓慢的世界里,猛虎举起前脚,亮出锐利的钩爪。想要立刻挪动身体,但大脑觉醒的地方仅限意识,效力没有到达肉体。

比一般利器还要尖锐的爪子,挥向昴的身体给予致命伤——

「——你这个大笨蛋!」

声音来自侧面,于此同时一股冲击把昴撞飞。

眼前散开一片朱红。世界

的迟滞还在持续,血红混在夜晚的黝黑中,人影发出哀嚎倒下。是保护昴而倒下的人影,倒下的奥托·思文。

他的胸部和腹部被爪子挖出洞,喷出的鲜血溅到昴的脸颊上。

「什……」

伤口,鲜血,保护,大老虎,投降,黑暗,嘉飞尔,对昴,钩爪,伤害奥托,「死亡回归」,佩特拉,兽化后,要求,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嘉——飞——尔——!!」

顺从在腹中爆发的感情狂吼,昴被猛虎的暴行气到双眼充血。

激情煮沸大脑,激愤将体内的血液化为燃油,愤怒之火冲进绕行全身的燃油,连锁炸开的热度烧尽思考、感情和性命。

叫喊,狂吼,发出不成声的声音。现在,菜月·昴只有愤怒与憎恨。烧毁吧。烧死眼前的怪物。假如愤怒与憎恨可以化为力量,那就把他扯成碎片吧。

「吼————!!」

但是,声音不具有颠覆命运的力量。

昴的吶喊被凌驾其上的野兽咆哮盖过,几乎反被扼杀。事实上,猛虎吼出声的同时还举起爪子,要使出方才招呼奥托的同样一击。

头盖骨被贯穿,肋骨碎裂,性命连同内脏被挖出,变成稀巴烂死去。

「————」

闭上眼睛,迎向逼至眼前的「死亡」,昴发誓要在下一个世界给他报应。自己一定会报仇的。愤怒之火没有熄灭。铁定要咬碎他!

在灵魂上头刻下憎恨,昴等待那瞬间。然而,该来的终结却没降临。「死亡」的时机偏离了。为什么?昴睁开双眼,瞪向大虎。

猛虎依旧举著爪,动作没有改变。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翡翠色瞳孔不是盯著昴,而是朝旁边看。

顺著视线看过去。视线尽头有东西飞过来,砸中猛虎的头。落在地面发出轻微声响的,是毫无奇特之处的石头。

扔出石头的,是额头冒血、晃悠悠站起来的阿拉姆村年轻人。

「给我离开……昴大人,你这个、怪物……」

挤出声音、痛得呻吟的年轻人表达自己的坚强意志。

面对不可能赢的猛兽,这个抵抗是多么拙劣、微弱又虚幻。但不只是他,其他年轻人也站起来,捡起脚下的石头和树枝,当作武器。

「喂、喂……」

他们在做什么?要怎么制止他们的有勇无谋?

他们的怨恨是朝向哪呢?是丢向猛虎吗?

不知道。——可是,之后的结果,单纯到小孩子都想得出来。

「————」

猛兽挥爪,鲜血喷溅。连续重复两、三次。

不忍听闻的临死惨叫,肉被挖出的水声,昴尖叫到喉咙快要撕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啊———!!」

紧紧抓住眼前的野兽,用力咬住他厚重的毛皮。被甩开来。门牙因为刚刚的冲击折断了。思考过热。吐出牙齿和血,飞扑过去。尾巴从旁边敲过来,整个人轻而易举地被打飞,倒在地上成大字形。

现在不是躺著的时候。站起来,快站起来,要死的话你应该要比任何人都先死。

「给我、慢著……要死的、只有我……其他人……!」

如果要杀,先杀了昴就好了。

原本嘉飞尔的目标就只有昴。勇敢又和善的他们没有理由被夺去性命。完全没有。明明没有的——

「——呜、啊?」

咬牙切齿、吐血的昴身体被举起。

紧邻身旁、染血的黑色鳞片。是帕特拉修。流淌惊人血量的她,证明了她保护昴免受猛虎的初始攻击。伤口很深,几乎是半死不活的地步。尽管如此帕特拉修还是像在宅邸时那样,即使濒死也要保护昴。

「够了……已经够了。够了啦,帕特拉修……」

恳求她停下。但慈悲深怀的地龙拒绝了抓著自己的昴的请求。

她衔住昴,黄色瞳孔宿著坚强意志。让人联想不到濒死的潜力充斥双足,地龙再度迅猛奔驰。

丢下为了保护昴而进行殊死战的他们,脱离战场。

「————」

不要丢下大家!昴想这么喊。

硬是回过头的瞬间,远方的最后一人飞出去。翡翠色双眸在黑暗中猛烈摇曳,紧追逃跑的昴和地龙。速度太快了。

距离又再缩短。逃跑也没意义。为什么帕特拉修要逃跑呢?

「——啊。」

帕特拉修双颚使力,用力扭动脖子把昴丢出去。昴整个人朝前方飞出去。至少让主人稍微远离威胁也好,举动中包含著她这样的牺牲奉献。

然后,飞舞在空中的昴发现,怀中有什么在发光闪烁。

「————」

是辉石。法兰黛莉卡的辉石。收在怀里的石头闪耀著蓝色光芒。

昴顿时理解到,帕特拉修并非随便带著自己逃跑。她将昴送到结界,送到猛虎獠牙、嘉飞尔的威胁碰不到的地方。

「帕特拉修!」

在旋转的视野中寻找她,呼唤她的名字。奇迹似的,两者的视线交会。

在像爬虫类的黄色细瞳中,看见不应有的慈悲光芒。

「————」

追上来的猛虎利爪,从旁打中漆黑地龙,将帕特拉修分成两半。

连惨叫都没发出,忠龙直到最后都为昴鞠躬尽瘁,最终殒命。

「————」

又是一样。跟宅邸一样的结果,朋友死了,爱龙死了,脑袋和血液因此沸腾。

在地面打滚。光芒闪烁。是越过结界了吗?谁管它啊。杀死帕特拉修的猛兽、害兽逼近至眼前。跨越结界,顺从杀意飞扑过来。

「————」

即将剧烈碰撞。

在那之前,光芒膨胀,将菜月·昴染成蓝色。

——转移发动了。

6

恢复意识时,昴一开始感受到的是不舒服的刺激性臭味。

「————」

只要嗅过一次就难以忘记的刺鼻恶臭。

近似药品的臭味让昴皱起脸,在冰冷的地板上撑起上半身。咳嗽,浑身都在痛。他咳得更加剧烈,手贴著墙壁慢慢站起来。

手腕上,是被干掉的血迹和呕吐物弄脏的手帕。昴借此得以确认时间过了多久,以及「死亡回归」没有发动。自己没死。世界犹是惨剧的后续。

——脑海里浮现在猛兽爪下接二连三倒地的人们,以及爱龙的末路。

「……呜、唔。」

自己活下来了。因为某种因缘,所以幸存下来了。

现在好想立刻去死的悔悟堵塞胸口。不过,昴压抑咬断舌头的冲动,身体靠在墙壁上,踉跄往前走。

恶臭让昴轻易理解到这里是哪里。

追随记忆,拖著脚,牵著遗憾,昴走向出口。

是监禁自己的建筑物。不知道为何会飞到这里。但是,直觉到原因出在辉石和碰触结界这两件事上。

「——唔!」

抓住藏在怀里的辉石,扔出去。石头发出轻响,滚到远处。这个石头已经没有价值了。这个世界也没有任何价值了。

——这里是结束的世界。这里有的,是必须结束的世界。

「————」

在给予自己「死亡」前,昴要看著这个世界是怎么结束的。

必定要见证到最后,咽下去,化为粮食。

这是该死的时候却未遂的菜月·昴应尽的职责。

前方就是建筑物的出口。触碰的白色墙壁好冰,冰到手指都没感觉了。从外头照进来的光芒逼使眼睛眯起。看样子夜晚已在不自觉的时候结束,白昼来临。

自己在这里,嘉飞尔没察觉到吗?那个怠惰的家伙。昴边吐著白雾,边踏到外头——

「——啊?」

——整片的银色世界,让昴尝到超乎预料的冲击。

7

理解,绝望,几度重复更替。

——烙印在昴的灵魂上,描绘出地狱的圆画。

为了重新修正那张图而不断奔走,昴打算竭尽全力。而事实上,经过两次的「死亡」,照理来说应该可以让画笔碰到图画才对。

但昴全然不知,在画笔碰到图的瞬间,图画的内容被改画成别的地狱绘图。

「——哈、呼哈。」

在银色世界中,呼吸变成

白雾,踩踏白雪的昴手撑在膝盖上喘气。

自出了建筑物后,漫无头绪地走了几个小时。昨晚,昴能平安无事回到聚落,都多亏了奥托的加持帮忙带路。

而没有加持的现在,位在「克雷马尔堤迷路之森」最深处的这里——纷飞的雪花让景色为之一变,却不给任何可以帮助昴的存在。

「可、恶……!」

消耗体力走动,体温又被雪景的低温给夺走。昴心想至少要预防体温下降,于是拿佩特拉的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再度迈步。

「跟佩特拉的约定,还没……」

太阳升起,代表造访宅邸的惨剧已无从避免。

什么都做不到。没能解救佩特拉和法兰黛莉卡。一定也没法救雷姆。碧翠丝继续抱著魔书,奥托死了,帕特拉修也死了,拉姆怎么样了呢?嘉飞尔,罗兹瓦尔,他们在想什么?爱蜜莉雅她——

「可是,我……」

取回一切。重新再来。自己有责任让一切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这是只有昴能做到的事。昴必须去做的事。

只有昴必须持续去想著那些为此而失去的一切。

只有昴的心底必须持续记得那些为此而支付的牺牲。

只有昴必须继续支付为了这些而需要花费的代价。

支付对等的代价吧。不断累积牺牲吧。然后取回一切吧。

「————」

搞清楚应尽的责任与义务的瞬间,眼前的森林敞开。

以为会永远持续的景色结束,被大雪埋没的聚落闯进眼帘。

不讶异。早就做好觉悟了。就算此时那只大老虎突然出现在眼前,自己也只会烧烙憎恨笑著死去。内心老早就冻结了。

可是,与他的觉悟相悖,猛兽并未出现。不对,不仅如此——

「一个人、都没有……?」

熄灭的篝火被雪覆盖,「圣域」里头完全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

因为是人口很少的聚落,这种说明不适用。因为这里给人的感觉是毫无人烟。

像现在,白银积雪上任何足迹都没有。因为没有人走过的迹象。

「下雪……没人在……」

手掌贴著脸,指甲搔著面颊,昴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

「圣域」充满寂静。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虫鸣鸟叫。就只有偶尔风摇晃叶子的声响,朝耳膜告知些微的变化。在这个世界,什么都听不到——

「——啊?」

在无声世界、一片银白的地狱里,出现了变化。昴因此呆若木鸡。

一开始,昴还以为是因风吹而滚动的白色毛线球。

可是,很快就知道那不是毛线球。因为那玩意滚到昴的脚边,微微颤抖。然后朝著瞪大眼睛的昴竖起两只长耳朵。

长长的耳朵,又白又柔软的毛皮,短短的手脚,两颗红通通的眼睛。歪著头,忙碌地蠕动嘴巴,唧唧地叫。

「兔子……?」

在昴眼中那是兔子,而且还是小得夸张的兔子。

差不多就跟握住的拳头一样大,跟老鼠这类小动物差不多大。特征的长耳朵跟真的兔子相比又太短,搭配圆滚滚的尾巴,所有的部位组合成一种小巧可爱的生物。

在虫类、动物、地龙、人类、一切都被雪覆盖而消失的「圣域」中,突然出现的兔子。

「为什么这里有兔子……是兔子吗?」

谜题无穷无尽地衍生,情报量压迫大脑,使昴觉得想吐。脚边的这只兔子是否会成为得知「圣域」发生何事的线索呢?

怀著溺水者捉住稻草的心情,把手伸向兔子——

下一秒,昴的左手从手腕处被整个扭断。

「……啊咧?」

杂乱的断面喷出鲜血,暗红色血管垂落。那又白又细的线是肌肉纤维还是神经呢?不管是哪一种,人体被破坏的光景是万分猎奇。

逃避失去左手的现实恰恰两秒后——不同次元的剧痛冲破大脑。

「嘎、啊!?呜喔啊——!啊啊啊、嘎呃嘎啊啊啊——!!」

012

世界泛白发热。

意识被痛楚支配后「好痛」丧失了认识「好痛」现实的能力「好痛」为什么非得品尝到「好痛」这样的痛苦「好痛」原因是出自哪「好痛」发生什么事「好痛」为什么「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痛到扭动身子,把冒血的左手插进地面。昴下意识地啃咬雪,不明所以地咀嚼泥土和冰块。品尝泥土,咬碎冰块,为了寻求发生什么事而挪动视线。脚边,白色的毛线球——毛皮上散落著红色斑点,嘴巴动呀动的。

嚼著嚼著,从正在动作的小嘴巴里可以看到昴的手指。昴理解到,被吃了。

手被吃掉了。

「咳、嘎———啊啊——!!」

不想去理解,不想去感觉,但理解和痛楚都逼使精神发狂。

心灵像玻璃艺术品一样龟裂、粉碎成像沙砾一样的残骸。

「咯、噫呃咯咿咿咿!!」

然而,碎裂的心灵却被痛觉逼著清醒。

小腿肚有烧烫的感觉。以锉刀毫不留情刮削骨肉的刺激让人翻白眼。暗红色泡泡在喉咙深处涌出,整个人像离水上岸的鱼一样痉挛。没有昏厥。没办法昏厥。痛楚太强烈。痛楚太痛了。残酷的痛楚强迫意识保持清醒。

唧唧。耳朵听到无数的唧唧叫声。

那些高亢的声响数量庞大,昴被数不尽的气息给包围。眼球已经扔下工作,放弃去看四周。多亏如此才得救了。

幸好还有在运作的只有耳朵。自己不可能忍受得了这副光景。

「————」

牙齿啃咬全身。陷入身体的牙齿触感,让昴理解到自己正被集体进食。

大叫。倒地仰躺,朝著天空放声大叫。顿时,毛茸茸的某种东西钻进张开的口腔,舌头被咬断,喉咙被蹂躏,食道到胃的路径被那东西从内侧开怀大嚼,吞吃殆尽。

从肛门入侵的利牙,跟从嘴巴进入的东西在体内相遇。双方像在比赛似地分朝左右吃遍内脏,逐步将菜月·昴变成肉末。

活生生被生物咀嚼、变成残破肉片的真实感。

不可怕。也已经感觉不到痛了。都不知道意识在哪了。

正在被吃。慢慢被吃光。左眼被吃掉了。耳朵也已经没了。内脏被吃得一干二凈,现在,连脸皮都被剥掉。头盖骨开了洞,牙齿刺向脑髓——

——。

————。

————————。

——————————————————————啊。

8

肉体再度组织、建构起来。

被撕扯掉的脸颊肉,被剥掉的脸皮,被咬碎的头盖骨,被咀嚼的神经,被舔吸的血液,被残暴的食欲给蹂躏的灵魂——全都恢复原形。

「——啊。」

血液通过手指,昴全身痉挛、剧烈跳动。

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呻吟的昴口吐白沫,眼球朝四面八方转动。

不会痛。没有失去什么的感觉。四肢都还连在身体上,维持生命所需的必要内脏全都还在体内。肉体恢复了。但是,被吃光抹凈的精神变成怎样?

在保有「被吃掉」的记忆下,有谁可以回来正常的世界?

「噗、噗、噗……!」

简直就像癫痫发作似的,昴用头撞击地面。撞击力道被坚硬地面反弹回来,头盖骨内的大脑在摇晃。一瞬间,咀嚼的残渣平静下来。为了追求平静,于是重复撞击。

——为什么?

不是肉体也不是精神,而是灵魂拒绝认识现实。

最重要的意志决断机关拒绝再度启动,菜月·昴因此回不来。

灵魂所追求的,就只有对「为什么」这个无尽反复的问题的解答。

发生什么事?有什么事?为什么会变那样?为什么只能变那样?现在的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变成怎样?该怎么做才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得不到答案,连问题都很含糊。面对这样的命题,灵魂只能一味地恸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溺于现实,被恶梦折磨,看不见活路,只能一个劲地问「为什么」。

正是那个——

「——你再度获得了资格。」

微微颤抖的昴,耳畔听到

这样的低喃。

「邀请你——参加魔女的茶会。」

下一秒,才刚回来的菜月·昴,灵魂再度与现实分离。

热门推荐:
加载中...